此次寿宴虽是采用合餐,但现在中心区域的大佬们还是坐在大厅里原本的圈椅上。
上首左右分别坐着冯胜、傅友德,这没问题,不管怎么说,这二人现在都还是凭战功封的一代国公。就算是李景隆这位曹国公也差得老远,就算是徐辉祖亲自来,也得承认这两位前辈的身份地位,甘陪下座。
而接下来的座次就有意思了,左右的客座首位,分别是长兴侯耿炳文和武定侯郭英,再接下来才是曹国公李景隆和开国公常升。当然,这么排序也没啥错,武勋的排序有两个标准,一个是按爵位高低和秩品高低,另一个标准是看资历,有时候是综合考量,有时候会侧重某一个标准,这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今天这个局面微妙就微妙在,徐钦,堂堂魏国公继承人,又是代表不在京师的魏国公出席,按照常理,应该是有个等同于侯待遇的小公爷,环顾四周,发现这座位已经是坐得满满当当!唯有客座的末端,还剩一个空位。
虽说一个座位事小,可徐家的面子还是值几分钱的。而且这摆明了是有意为难徐家,又是当着众多勋贵武将的面,公然打脸!
徐增寿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他自然也看出了当中的门道。
诚然,若真是要过硬计较的话,冯家这么安排也没毛病。且不说徐增寿就是个单纯的二品都督佥事,徐钦更只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就算算上徐钦的郡主仪宾身份,也不过是等同于正二品待遇。
在这公候满地、驸马如云、都督不少的场面里,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可徐钦毕竟代表的是中山王府、是魏国公,这样安排,基本上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哼,徐同知这是作甚?莫非是嫌宋国公礼数不周么?”正当徐钦叔侄愣神的档口,那位坐在驸马都尉兼掌前军府李坚身旁的冯诚都督,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本来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且这事儿真有些麻烦,即使是郭英等与徐家关系极好的人,也不好贸然来管这个闲事。
可吃瓜看戏归看戏,做出头鸟又是另一回事了,甚至很有可能,徐家对冯胜这一手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到这出头之人的头上。毕竟冯胜老辣,这一手玩得很妙,抓住了徐辉祖不再,徐家只能派出两个歪瓜裂枣的关键弱点,甚至表面上完全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徐钦正被架在火上烤,即使以他的急智也一时没什么好办法的时候,一个出头鸟冒出来,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正好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呃,想必这位便是冯诚、冯都督了?”徐钦拱手施礼道。
“哼,正是本都督!怎么?徐同知有何见教?”冯诚自然是全然不惧,在他心目中,就连徐辉祖这个正牌魏国公也不过是胆小懦弱的后辈,尚且惧自己三分,徐钦这个小娃娃,就更不在话下了。
而此时,场中部分心思活络,又熟悉徐钦的人则意识到,恐怕这位跑出来做出头鸟的冯都督要倒霉了。徐钦虽然年纪还小,可这嘴皮子不是吹的,能和都察院那帮子专业嘴炮对喷,可以说是勋贵之中的独一份。
就连冯胜的眉头也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原本这个安排就是他在冯诚这个侄子的强烈要求下做出的。年前的蓝玉案对他的冲击还是挺大的,他作为老一辈的开国元勋,心里可谓透亮,自无缘无故地奉诏回京,便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所在,往日与徐家争雄的心思也淡了下来,只求能安稳度过晚年。
只不过这侄子对徐家很是不爽,也非常想趁着这个中枢大洗牌的机会调回来,在他的撺掇下,加上这确实是个不动声色打压徐家威风的大好机会,所以他才安排了这一出。
原本这一安排可谓天衣无缝,至少是他想不到徐家小子能用什么法子应付过去,注定是要丢脸的,可冯诚这一出头,却是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变数。
“呵呵,冯都督是前辈、上官,小子岂敢说什么见教,只是略有些好奇,冯都督不当是奉旨镇守云南的么?特意千里迢迢,赶回应天,只为贺宋国公寿辰,可谓是纯孝无双!小子佩服!”
“哼,本都乃是回京述职,顺道为叔父贺寿,你这小子,莫要搬弄是非!”
冯诚自然不完全是傻子,当即意识到了徐钦的言外之意,于是连忙开口辩解。
“哦,原来是顺道,怪不得冯都督回京数日却连郢国公都来不及祭拜,只连忙来为叔父宋国公贺寿,足见忠贞,倒是小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钦轻笑着说道。
徐钦这么说,自然是做了功课的。有锦衣卫这个当世最强力的情报机关在手,提前摸清楚对手的底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冯诚被徐钦这样一说,顿时满脸涨得通红。他没有去冯国用墓祭拜确实是事实,当然这种情况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他回京之后首先要顾着公务,又想运作着调回京师的事,再加上冯胜府里又有事,出城祭拜亡父的事自然只能往后靠一靠。毕竟就算是像徐辉祖、李景隆等人,若是出门办了皇差,回京之后也大概不会第一时间有事没事就去自家老爹的墓前祭拜一番。
可如今被徐钦当众说出来,又被用来影射其只顾捧活着的叔父宋国公的臭脚,不顾已经死了的老爹,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你!黄口小儿,休要搬弄是非!本都祭不祭拜先父,乃是本都的私事,用得着你这小子来多管闲事么?!”冯诚盛怒之下,重重地在身侧的几案上一拍,顿时多年行伍生涯积累的威势爆发了出来。
不过徐钦是一点儿都不怕,论威势,这年头还有谁能和朱元璋相提并论的?何况这冯诚也就只能这样虚张声势罢了,难不成他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打自己一顿不成?相反,他越是盛怒,对徐钦而言越是有机会把水给彻底搅浑了。
“呃,那冯都督以为小子该如何是好?夸您纯孝,您不愿意,说您公忠体国,您也不乐意,小子这是真词穷了。”徐钦双手一摊,颇为无辜地说到。
见此情景,在座的众人已有人开始暗自发笑。大家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人,如何听不出徐钦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他不忠不孝?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莫不是以为,有家族恩荫,有陛下宠幸,便目中无人了不成?!是徐辉祖教的,还是徐达教的?!”冯诚大怒,直接站起身来,气势更是毫无保留地展现。
徐钦要的就是他正面怼回来,心中暗自冷笑一声,表面上却是表情严肃起来,看似是强撑着顶住了他所带来的压迫。
“冯都督此言何意?!”
“何意?本都督的意思是,就算是徐辉祖在此,也不敢这么对本都说话!你小子算哪根葱?!别以为仗着徐家的家世和陛下的宠信,便目中无人!本都督可不是可任你拿捏的!”
“呵呵,冯都督倒是好胆!小子虽是下官,自不敢与都督作对,然都督竟敢直呼家父、家祖之姓名,小子在此不免要问一句,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魏国公之名讳、中山郡王之名讳?!莫非是郢国公余威?又或是宋国公的庇护?先祖恩荫,圣上恩遇,皆赖天恩,冯都督张口闭口、言外之意,是对圣上不满?小子倒是要提醒一下冯都督,您十八岁出仕便是金吾右卫指挥佥事,相比小子的恩荫也分毫不差!何况你一路走来,之所以能平步青云,分润了多少功劳,又有多少次败绩未曾追究,想必冯都督心里有数!若是真要理论,那咱们明日便上御前理论去!”
徐钦这一套连击,可谓是让冯诚目不暇接。
确实,真要单独来看,冯诚的升迁轨迹可一点儿都不慢。出仕就是亲卫指挥佥事,和徐钦的待遇基本是一样的,而且升迁极快,几年时间就做到了都督佥事,在承平的京卫之中,算是异常迅速的类型了。
而且关键是,这冯诚虽然也算不得蠢材,可水平也很一般,抛开跟着大佬混的情况,单独主事的履历可算不得有多漂亮,故而徐钦才敢借着撕破脸的档口,当面对其进行反嘲讽。
冯诚万万没想到,徐钦这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竟敢如此当众打他的脸,气得是七窍生烟。可偏偏自己还没法反驳,因为确实是自己先失态在前。
如果是面对徐辉祖,他确实可以说自己资格更老,实打实的战功也更多,只是因为徐辉祖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便要处处压自己一头。可对于徐钦,他还真找不到什么下口的地方,人家出仕的起点跟他一样,也有一些功勋,快一年了,也才升了一级,好像也不算特别快。最重要的是,自己一个比他爹年纪都大,资格都老的人,真要跑去跟他仔细理论这些,不管怎么说都是极为有失身份的事。
“黄口小儿!便只会血口喷人么?!”
“冯都督,翻来覆去,便只会这一句么?”
徐钦此言一出,旁边围观的吃瓜人士中,顿时便有几人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