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徐钦迎到衙门大堂旁的偏厅,只见朱高炽已换了一身便装。
也是真亏了这个年代流行的日常衣装都是极为宽松的款式。就如这最常见的交领道袍,像徐钦这种身材挺拔的,可以加一条玉带,立马身形气质就出来了,而像朱高炽这种极端身材的,就那样罩在身上,也并不显得特别诡异。
徐钦刚进门,朱高炽就收起了那副温文尔雅、亲切却又自带三分威严的表情,转而露出一种非常油腻的笑容,也起身试图迎上来。徐大少是打心眼里害怕他跑两步就心脏病发作,当场扑街,于是连忙抢上前去,让他坐着说话。
“见过陛下了?”
“嗯,进宫和皇祖父叙了会儿话,皇祖父赐了午膳,不过这不还没安顿下来么?所以就先叫小弟出来去你们家安顿下来,明日再正式谒见,正巧明日是朔日大朝会,正式谒见也方便。”朱高炽神采奕奕的模样,显然在朱元璋那里是得到了不错的待遇的。
也是,这个小胖子鬼精鬼精的,怕是溜须拍马的功夫较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多年不见,又带了个讨喜的孙媳妇,不哄得本就重视亲情的朱元璋龙颜大悦才有鬼!
“嗯,怕是我爹还不知道吧?”
朱高炽突然回京,就连执掌锦衣卫的徐钦都没事先得到风声,甚至包括在他和朱棣的密信来往中,朱棣也只是简单地带了句朱高炽即将回京,那徐辉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按照一般的情况,此时徐辉祖也该是在中军都督府里面认真办公,怕是又要等到至少戌时才会回府,显然是来不及给朱高炽办接风宴的。
“诶?舅舅自然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回去也都是舅母安排的落脚,还未曾来得及拜见舅舅…”说到这里,朱高炽明显有些呐呐。
看来徐辉祖在后辈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是童年阴影般的存在。
“那你既然来都来了,不尽快报与他知晓,怕是不妥,走吧!左右也就是抬脚的功夫。”看着这个鬼胖子吃瘪的表情,徐钦没来由地有些爽快的感觉。
虽然平日里徐钦和徐辉祖几乎没有什么公务交流,可事实上两人的地盘相距确实是极近的,甚至在各自在自己大门口大点儿吼一声,对面都能听得到。
南京明皇城的布局本就极为规范,承天门和洪武门之间的千步廊左右两侧对称分布着五部五府加上宗人府和太常寺一边六个衙门。这也可见明初的五府的显赫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甚至是凌驾于六部之上的顶级存在。
而锦衣卫衙门就在长安右门外的俗称武府街西侧,几乎和右军都督府大门正对,斜着往北也就百来米就是列于首位的中军都督府。
待到点之后,徐钦便半拖着小胖子一块儿去了中军府拜见徐辉祖。守卫们自然是认得这位几乎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大都督公子,更清楚这位的显赫以及和自家大都督的关系,于是抱着讨好的目的,守卫的领班百户,都不用提前通禀,便亲自带着他直接去了徐辉祖的签押房。
等到了签押房门前,才象征性地让他们稍候,进去通报了一声。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徐辉祖虽是嘴上不说,脸也依然多是那种自带臭臭的冷冽,可心里还是非常认可的,也知道他绝不会没事来串门玩,于是也很干脆地允了召见。
“下官拜见大都督!”徐钦进门就严格以面见上官之礼先行拜见。
毕竟这是在中军府的签押房,以徐辉祖的脾气,若是嬉皮笑脸的不守规矩,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怕是要请出军法的。
“侄儿高炽,拜见舅舅!”小胖子倒是不必称呼徐辉祖的官衔和爵位,毕竟人家是亲王嫡长子,就算是没有正式册封世子,地位也基本等同于郡王,若是论公,该是徐辉祖向他行礼才是。
“哦,原来是高炽回京了。臣…”徐辉祖当然清楚这当中的逻辑关系,当即就从几案后起身,要拜见王子。
“诶~!舅舅,此番是侄儿贸然回京,冒昧前来拜见舅舅,切勿以君臣论!”朱高炽估计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出,在徐辉祖起身的时候就开始上前,这才堪堪阻止了他行礼参拜。
徐钦没想到的是,这在自己面前吊儿郎当的小胖子,到了徐辉祖面前,竟异常谦恭有礼,脸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这看人下菜的本事,丝毫不弱于自己。
由于事涉皇家无私事,且朱元璋是下了口谕要徐家接待朱高炽的,所以徐钦带他来跟徐辉祖打个招呼也算是半件公事,徐辉祖自无甚异议。
招呼二人在签押房里坐了,又吩咐属吏给他们上了茶水。这也是徐大少在自家老爹的地盘,头一次享受到坐享茶水的待遇,此前有几次因公过来,莫说是茶水了,就连屁股都没地方放。
先是陪朱高炽闲聊了几句,问了些何时出发,途取何道,为何这么早回来之类的话,甚至又问了些简单的北疆防务屯垦事宜。朱高炽则是一一作答,尤其是在谈到北疆防务和恢复等方面的时候,嘴上总是说着“听父王说”之类的谦语,可却是事无巨细均有所知、有所思,听得徐辉祖也不住频频点头。
待简单地聊了一刻钟左右,徐辉祖才以温和的态度告罪。
“还劳请世子殿下稍待,臣手上还有一些简单的军务要处理,臣尽快处理之后,再一同回府,为世子接风洗尘!”
“舅舅不必如此!公务要紧!侄儿不过是闲散之人,况此番定会叨扰一段时间。再说了,侄媳身子弱,难堪舟车之苦,侄儿也已经向舅母告罪,接风之事不如另择时日,无需急于一时。”朱高炽竟断然拒绝,这大大出乎了徐钦的预料。
不过仔细想想,此举也是很有深意,且无比精妙。一来徐辉祖本就是那种以公为先的人,如此贸然因故离开衙门,虽说接待朱高炽也算是半个公务,却总归不如各地军务来得重要。他这一拒绝,让徐辉祖有个更充裕的准备,绝对可以在徐辉祖心里加分不少。
二来接待王世子这样的事情,不办隆重些也是不妥的,显然要在一两个时辰内准备妥当,确实有些为难人,故而择日缓办才是最好的。只是这种事徐家却是不好主动提出的,毕竟现在人家人都到了,你却说明天再给你接风,那肯定也是很失礼的事情。
可由朱高炽主动提出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何况人家还找了个“充分”的理由,这下大家都有面子。
果不其然,徐辉祖听了之后表情十分满意,又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世子妃,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择日再为他夫妇接风洗尘。
见徐辉祖还有公务要办,朱高炽也谦称不敢打扰,这才和徐钦一块儿拜别告退。
“厉害厉害!我爹那个人,遇见谁都像是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除了在陛下面前,你是第三个能让他满意的。”出了中军府,徐钦不由得由衷地佩服到。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主要是我不像你,天天在他眼跟前晃荡,时不时见一面,装一装就过去了嘛!你看我父王,不也经常教训我咯?”在徐钦面前,他便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
“也是…”想想后来永乐时代的储位之争,好像确实朱棣不怎么喜欢朱高炽就是了,否则全面劣势的朱高煦哪有半点发起冲击的机会?看来这家家都一本难念的经,别看小胖子滑不溜秋,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苦。
“走走走,咱哥俩都八年不见了,今天一定要好好乐呵乐呵!”倒是朱高炽貌似根本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咋咋呼呼地就拉着徐钦上了马车。
其实一般来说,作为武官,徐钦平日里上下班都是骑马的。可看朱高炽这体型,要真是一块儿骑马,也确实有点儿故意为难人家马儿的意思,于是他也只能主随客便,和他一起坐了这辆应该是自家安排给他的普通马车。
虽说是“普通马车”,可徐家出品,又怎会真的寒酸?不过就是比徐辉祖这位魏国公专用的那一款,稍稍小了一号,外面的装饰也相对简朴了些,可内里非但空间巨大,而且装潢也是极为豪华,仅仅是地上铺的那层厚厚的波斯羊绒地毯,估计就能让真正的普通人家一辈子不愁吃喝。
只要是稍微有些眼力见的,也能轻易看出能乘坐这等马车的,绝对是非富即贵。更何况马车前后,还有二人各自带的护卫,二十多个手持利刃的壮汉,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远远看去便自带清场特效。
徐钦的护卫自是和守卫皇城的禁军都非常熟稔,就算是他不露面,也不会有问题。所以徐钦自上车之后,便一直和朱高炽闲聊,一方面是希望和这位未来的小老板拉近些关系,二来也是有意试探他到底对自己和朱棣之间的事情直到多少。
可这胖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自己面前就完全是个小二流子,没个正经。没多久,徐大少就只好放弃了治疗,心想反正这家伙也就比朱棣多活了十个月,而且历史评价还不错,也就暂时懒得管那么多了。
其实徐钦之所以不喜欢坐马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太颠簸。即使是像这种高级马车,已经有了不计成本的各种减震措施,但即使相比于后世最垃圾的汽车也还是远远不如的,更何况这年代的路面,不是土路就是青石板,更是颠得厉害。徐钦坐在里面,实在是觉得颠得慌,倒是朱高炽,窝在一堆软垫上面,颇有些怡然自得。
不过很快马车就停下了,至少是徐钦感觉,这距离好像还没到王府!如果要是去醉仙楼等地喝酒,那就该更远才对呀!
等他侧身掀开帘子一看,心里顿时冒了声“卧草”,然后满脑子都是黑线。
这都叫什么事儿?
回京头一件事就是把老婆打发扔家里,跑出来逛青楼?!这操作简直丧病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