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钧东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饭厅没开灯,桌上点了烛台的蜡烛,梁博宇和川川坐一起,程云戴着生日帽坐在他们对面,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许愿。
烛光摇曳,像是泛着金色水波在周围流动。可惜微弱的烛光只能照耀三个人,张钧东一个人隐在黑暗里。
他伸手把灯打开,刹那间一片明亮,四下豁然明亮。
张钧川奶声奶气的恼怒着,“哥哥,别开灯,云云姐姐许愿呢。”
程云说:“川川,姐姐许完了。”
“姐姐,你许的什么愿?”
梁博宇低头逗川川,“不能说哦,说出来就不灵了。”
张钧东明知故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给程云补过生日,四姨娘今天来看程云,没见到。呐,把蛋糕和川川一块留下了。”
程云拿小叉子戳面前还没切的大蛋糕:“哥哥,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蛋糕。”
张钧东侧头看了看桌上的千层慕斯,靠着程云的一面已经被她拿叉子戳的不像样子。
张钧东摇摇头:“在外面吃过了,喝了酒,现在不舒服。”
他揉了一把川川的小呆毛,“我不吃了,你们吃吧,川川牙疼,看着他点,让他少吃。”
张钧东坐在楼上卧室的沙发上,听楼下客厅传来的笑声,屋子里开了一盏碧绿灯罩的小灯,小灯的坠子开关就在他面前晃呀晃。
昨天,或许是有三分醉的,可绝不至于他要发酒疯,他是故意的,借着那点酒气给自己壮壮胆,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月亮,细细的弯弯的那一轮明月,还有程云的一双眼睛。能去扰的他心神不宁的一双眼睛。
张钧东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事情,他现在就已经头疼的要命,昨晚的醉酒还吹了一阵冷风,今天早上六点多就醒了出门,其实没什么必须那么早起来要办的事,香云档的事一日没有进展他就清闲一天。他在躲着谁。
这天晚上张钧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醒来自然没什么精神。一大早起来也没换衣服,皱皱巴巴的穿着昨晚的睡衣,眯着眼睛下楼了。
程云正在吃早饭。张钧东虽然出国留过学,接受过西式教育,吃过两年外国饭菜,骨子里却还是中国胃口。所以张公馆里的早饭重来不是热牛奶和吐司果酱面包,而是正儿八经的中式餐点。
今天是皮蛋瘦肉粥配油条,程云嘴里一大口油条,手里被浸的油汪汪,张钧东环顾了一周,伸伸胳膊:“博宇和川川呢?一大早博宇又带他去哪疯了?”
程云咽下一口油条:“你别冤枉梁博宇,川川非得要闹着出去。博宇被他闹得没办法了,带着去豫园逛去了。”
张钧东忙问:“跟着人了吗?”
程云把手里的油条放下,盛了一碗粥放在主位上:“带了五个人,小匡也跟着呢。”她招手:“过来吃饭吧,一会去找一趟黄明原。”
张钧东拉开椅子坐下:“去他那干什么?”
“他昨天就把请帖送到家里了,小匡还说提醒你了。”
张钧东昨天身子带着,脑子却不知道在哪搁哪了,哪还能记着。他喝了两口粥:“咸了。”
程云白他一眼:“厨子告假回家了,今儿早饭还是阿香做的。别挑,一个喝醉了发酒疯的可没这资格。”
张钧东把粥碗放下,不喝了,光看着程云。
给程云看的老大不自在:“你不好好吃饭,盯着我看什么?”
张钧东眼睛收回去,“我看看你是不是个冷水瓶,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云惺惺的翻了个小白眼。
昨晚上荒唐的一篇就这么着笑着没头没尾的翻过去了。
一顿饭吃的没声响,偌大的房子只有两个不怎么想和彼此说话的人。
程云很快的吃完了上楼,选了一套紫色的洋装,配了珍珠手包。十二点的会面,就在黄明原的别墅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性质的局,穿的妥帖点总没错。
黄明原的别墅在湖南路,占地很大,前后都有草坪。门口站着四五个黑衣黑褂的人。
老袁把车窗摇下来,客气的叫人通报一声车进了黄公馆的大门,一下车,就有人带着他们走到里面一间会客厅,这个房子是所谓的宫殿样式,门厅的外墙上凸着小金龙。
程云对着张钧东眨眨眼,张钧东微微点头,然后拉着她的胳膊拽着她半个身子藏在他后面。
他两个一进门,黄明原未语先笑:“呦,钧东来了。”
黄明原半生酒肉,年纪五十多岁,脸上的肉都在下巴上垂着,那墩在肚子里的脖子上不伦不类的挂了一串佛珠。挺着个大肚子,笑的时候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二三十平的会客厅坐了八九个人,张钧东看了,好多前天生日宴上刚刚见过的熟面孔。
两番谈话来回之后,程云才明白今天黄明原的意思竟然准备同意让张家加入鸦片生意。程云心里纳闷,明明两天前他还是各处敷衍,现在怎么就回心转意?
黄明原还在那客气:“钧东不会觉得我这庙小,装不下你们这尊大佛吧。”
张钧东笑得客套:“哪能,抱上我黄叔叔的大腿,我才该偷着笑。”
程云这一场倒是迷迷糊糊。从黄公馆出来,她坐上车揉揉眉心,压着嗓子问:“张钧东,你觉得今天是什么意思。”
张钧东自己心里也满心纳罕:“不知道,但好不容易求来的,总不能放弃。前怕狼后怕虎的,早就没有张家了。”
张钧东口气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叫人安心。程云抬眼看着身侧的人,好像不认得他了。明明气氛紧张,程云自己悄悄的笑了。
张钧东问她:“笑什么?”
“我觉得好玩,两年前你还什么都不懂,现在十足的哥哥派头,我竟然也得靠你拿主意了。”
“靠着我才好,饿不着你。”张钧东撩开车帘看看外面,然后说:“说正经的,鸦片生意像黄明原和以前流氓架势做,以后肯定是不行的。现在上海的局势乱成这个样子,政府早晚是得要整治上海的烟馆的。”
程云满不在乎的说,“你不是已经着手做了,这两天怎么对又这事儿这么上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什么。”
“其实也是。”张钧东顿了一顿,说,“梁博宇不是过来了嘛,让他好好读书,别掺和这些事。”
程云疑惑:“梁爷的意思?”
“不。”张钧东说,“是我的意思。”
“哦。”程云慢悠悠的点点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钧东蹙着眉头,“什么叫“哦”。”
程云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