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真是入秋了,起了点风,添了许多凉意,很显出了点萧瑟的意味。程云在自己卧房里看着窗户外面摇晃的黄枝叶,稍有点凉意人就犯懒。
她今天还是七点钟醒了,有点饿了,到楼下食品橱柜里翻东西吃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有两块昨晚剩下的面包,要蘸热汤吃才好吃。她没动。
前段时间梁博宇入学的事情已经办妥了,香云档也已经正式开业了,由小匡管着,和汤冬奎四六分成。参加了几次上等舞会,和几个政界的夫人小姐有点交情了。只是,和宋昱泷没什么进展,只浅浅的见了几面,没有深交。
她正在这出神,“噔噔噔。”有人来敲门,是阿香叫她下去吃饭。
今天的早饭是玉米浓汤和老式的圆饼面包。
她坐下来吃了一会,张钧东才下来,她又想起今天早上想的那些事了,盯住了发愣。
张钧东看到她,问:“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那个窗帘,印的什么花。”
他们对着的饭厅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张公馆一楼挑高五米有余,舶来品的窗帘料子,又是对花。
张钧东看了那窗帘一眼,“红尾草的。对了,今天中午有个舞会,你替我去吧。”
“什么舞会?”
“伍太太的。”
“政宣部长的的太太?”
“是那个。”
“嗯,知道了。”
张钧东把面前的一碗杏仁挪到程云够的着的地方。程云拿了一个吃了。
吃完饭,张钧东先离开,走的时候,捏了一下程云纤薄的肩膀。
程云上楼来准备衣服,开了乳漆色的衣橱门,翻来捡去的没有找到合适的。她喊人:“阿翠,我那件杏黄的长裙子呢。”
阿翠是刚过来伺候她饮食的小姑娘,年纪尚小,两个粗辫子在耳朵旁边照摇。她跑上楼来:“小姐,那件叫阿香姐送去干洗店了,还没给送回来。”
程云有点埋怨:“送去多久了,你倒是给我催一催。”
阿翠低着头不说话。
“算了,下午给我拿来吧。”
“那还来的及吗?”
“我穿别的去也行。”
她又一件孔雀蓝收腰的法式长裙子,穿一双坠钻的鞋子。
阿翠夸她:“这一身比那件白裙子还好看呢,像个公主。”
这是伍太太在教会的草地上举行的园会,程云想着伍太太的长相,梳髻,漆黑的头发生得稍低,浓重的长眉,双眼皮,发福的鹅蛋脸,年轻时应该是个好模样,可现在脸上的肉坠着,脂粉打扮的花哨喜人,叫人觉得有点村俗。
她自己可能也觉出旁人是的看法,便更愿意整洋的,所以伍太太信教,这次是请了唱诗班的和不少的教会学生。
程云刚下车,便看见宋玉蝶站在那,宋玉蝶也瞧见她了,高举着手叫她过去。
“程姐姐,我们学校又要有剧本在平安戏院演了,你这次也要去给我捧场。”
“什么时候的戏?”
“这个周六,晚上的,我等着你,你一定得来看我。
程云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忙,一定去看你的戏。”
“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宋玉蝶穿了一件褶皱的杏黄的云皱裙子,程云打趣她说:“和个小黄蝴蝶似的。
宋玉蝶笑着说:“我就爱做蝴蝶。”她转了一圈,裙摆跟着她飞起来:“这样是不是更像了。”
程云笑说:“像。幸亏我那件裙子送去洗了,没能穿过来,要不然这就有两个蝴蝶了。”
“下次再有园会你一定穿过来,我也穿杏黄的衣服来配你,咱们做两只蝴蝶好不好。”
“当然好。”
宋玉蝶还是个孩子脾气,没什么心机,不聪明但也不蠢笨,拉着她说话,一会给她指了一个人:“你看,那是我姑母,等她和那些人说完了,我们去找她说话。”
程云看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了伍太太。她们两个这么盯着伍太太看,伍太太早觉得了,向着这边含笑打了个招呼,使手势叫她们过去。
宋玉蝶和程云一起过去,玉蝶给伍太太介绍:“姑母,这是程云程姐姐。”
伍太太笑着说:“我和程小姐早就见过面了是不是,我看程小姐好熟悉。”
程云笑说:“见过一面,我记得是在陈会长的慈善晚会上见过伍太太,伍太太捐了一柄玉如意。”
“那些孩子看着可怜,我家老伍常常说我呀,就是心善。”伍太太说:“咱们在那边坐着聊,我现在年纪大了,站一会腿就受不了了。”
她们就去不远的白色圆桌上做。桌上有放的小份的蛋糕和几个银盘的各色水果,玉蝶拿了一分小蛋糕搁在伍太太前头,伍太太说:“我现在年纪大了,可不敢吃这样的东西,有点血压病的。”
程云笑说:“太太怎么一口一个年纪的,我看太太看着好年轻,现在到了吃鱼的年纪了吗?”
“我都已经五十多了。”
“唔,那可真是,一点看不出,看着好年轻的呀。”
宋玉蝶说:“我看着姑母也年轻的很。”她把蛋糕推到程云面前,程云说:“我也不敢吃。”
“难道你也像姑母一样担心血压病么?”
“怕胖,你现在年纪轻,你吃这些是不怕的,我吃写甜的,裙子就要紧的穿不下了。”
伍太太说:“你也太小心了,你现在看着多瘦,胖一些好看。”
程云笑说:“我不敢,我脸圆,吃一点胖了挂不住肉,不像太太似的,鹅蛋脸,显得福气,怪道伍先生这些年官运亨通。”
“是吧,我从前在庙里求过的,我是旺夫的八字,从前还不信,现在想想还真是。”
玉蝶听两个人说话无聊,在一旁吃蛋糕,程云拿几只小金桔吃。她和伍太太聊些家常,细细的剥好一直,橘子上白色的脉络都仔细剥的差不多干净,尝了一只,垫着那只的橘子皮推给伍太太吃:“太太尝尝这个。”
伍太太吃了一只,说:“上海这么大个地方,好的大司务倒是难找,要不然这样的园会该配下午茶的。”
“程姐姐家的大师傅下午的茶点做的就好。程姐姐给我们剧场后台送过巧克力蛋糕,我们学校的女孩子都夸呢。”
“那倒好,以后再办园会,请程小姐来的时候带来她家的司务来帮忙。”
“好的呀,以后太太什么时候需要了,我就把司务派给您帮忙。”
她们又说了一会,又几个上了年纪的太太来找伍太太说话,讲什么教会医学会的事务。
程云一一的问好打过招呼,识趣的退下了。她和玉蝶一路走,一路说着话,走着走着,玉蝶先看到了宋昱泷在前面和几个青年才俊说话。程云这才想起来,宋昱泷该是他们在学校的师哥。
宋玉蝶叫他:“哥。”
宋昱泷一回头,看见两个人,和面前的打了个招呼就走过来。
他老远的迎着程云走过来。程云眼睛有点近视,为着好看不带眼镜,微眯着眼睛,先看见高瘦的身材,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
宋昱泷含着笑对程云问好,他说:“好像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
“我最近倒是老看见程姐姐呢。”
“怎么回事,”宋昱泷笑着说:“总不能是程小姐躲着我吧。”
“程姐姐和我们教会学校资助了普育西路的孤儿院。她这个星期还要去看我们排戏呢。”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