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转而逝。
民四年,11月12日下午。
久违的晴朗天气在连绵多日秋雨之后,重新降临淞江上空。
静安寺路128号,夏令配克大会馆。
馆前彩旗飘飞。
装着碎花纸的礼炮一响接一响,七七四十九抬人高的大花篮,呈两列排到路的两边尽头。
虽然两天前发生了一件震惊淞江各方的事情。
但七国擂是由工部局董事会牵头,连同各国在淞江总督以及一些华夏名流组建的临时委员会共同定下,因此并没有因为某位大人物的死亡而失了气氛。
此会馆与隔壁的夏令配克大戏院一体同胞,均为西班牙人雷玛斯投资建设,完工开业不久,一个是去年九月,另一个是去年十月,因而是现下10年代淞江最为豪华摩登的去处之一。
因为是个纯粹的商人,所以这位西班牙老板与工部局大部分的英国董事,没有像他的其他部分同胞一样,因为某件几百年前的事情,而对英国佬带有先天的敌视,反而很是乐意地承接了本次盛会的举办事宜。
来宾车马络绎不绝。
有把这次比武当做交际酒会的上流人士,有来加油看热闹的本地富裕民众,有参战的选手,有各国的领事、大商人、委员,还有许多大报社媒体的记者。
场馆的承办者与主人,雷玛斯先生,已经到了会馆内部。
雷玛斯刚刚接待完一批东洋的使者,转头就看见华夏本土的委员,陈英士领着一行人向他走来。
东洋人在淞江的势力人数原本就不小。
欧陆战争爆发后,工部局董事会内的德国人席位被英国佬转给了东洋人。
于是东洋人气焰更盛。
此次擂台之事,据传也有东洋人在内大力撺掇,想来就像当初霍俊卿那会儿一样,又要借此做点什么舆论上的文章。
雷玛斯对今年东洋与华夏袁统领签的条约有所耳闻,对如今各界暗流涌动,私下角力的情形也十分清楚,他只能谁也不偏袒,见谁都说好话,努力在各方势力间混一个左右逢源便是莫大成功。
作为淞江滩上勉强也算叫得上号的名字。
二人自然曾经有过交集。
雷玛斯与陈英士相互摘帽致礼,开始寒暄一些鸡毛蒜皮的谈资。
陈英士会一点简单的西语,雷玛斯会一点简单的华夏语,就是带着强烈的东南吴语方言口音,再加上两人同时懂一点英文,竟然神奇得没要翻译,就能够互相顺畅交流。
雷玛斯边闲谈,边观察着陈英士身后的那些人。
在他想来,陈英士作为华夏委员中的领袖,华夏参赛人员的名单都由其提供,此次参赛诸人理所应当是跟着其一道过来。可惜此刻所有人都穿着正装,他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只大概知道陈英士右手身后站得最近的那个,是风传的华夏国术高手,五年前死去霍俊卿的徒弟,如今陈英士的贴身保镖,想来必然是此次打擂参赛的人员之一了。
两人三语切换,语言混乱地谈着话。
一众跟着陈英士来的人,就目不斜视地站在一边,像是泥塑。
除了某个高瘦的青年。
……
……
严罗与刘振声并排站立,就在陈英士的左手身后。
前天针对郑子敬的暗杀很顺利。
事后他知道,在他行动之前,陈英士没有撤掉原先布置的死士和两兄弟的枪手,而是作为他万分之一失败可能的补充。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到。
在郑子敬的车经过的时候。
他就用那把仿Gewehr88式步枪,在五百米外一枪命中郑子敬的太阳穴。
他不迷恋杀戮的感觉,也非对杀戮过于抗拒的矫情之人。
对他来说,杀戮,只是激烈竞争走到最后的一个必然结果。
就像排泄是食物消化之后排除残渣的一个必然结果。
他不会因为迷恋排泄那一刹那的感觉,刻意多吃多排泄。也不会因为排泄物的不干净,而厌恶排泄。
所以在亲眼看着子弹进入郑子敬太阳穴后,确认郑子敬无法生还的第一秒,他就平静地扔下步枪在原处,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离开了。
枪是第六旅预备役的。
他处理干净了枪上留存的一切痕迹。
就算查到最后,发现那把枪在此次刺杀之前已然丢失,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到陈英士头上。
对于之后陈英士的其他安排。
诸如郑子敬死后,白渡桥桥头的围观人群中,突然冒出认出郑子敬身份,然后对其死尸大加唾骂,并对围观群众进行好几分钟演讲的,大谈袁氏郑氏窃国的几位志士,他就没有太大的兴趣了。
甚至不如此刻他对夏令配克大会管内部结构的兴趣来得大。
不像别人那样有“礼节仪表”上不能在洋人面前丢丑的心理负担,严罗此刻格外“不懂规矩”地站在陈英士手边后面转头转脑,四下张望。
碍于这半个月来陈英士对他的看重和亲密关系,除了刘振声不动声色拉了拉严罗衣角,其他人没有一个多嘴,于是严罗一会看看会馆的装修结构,一会又看看现下会馆内部的各个小团体与谈话人群,不亦乐乎。
会馆装潢金碧辉煌。
抬头看去,整栋楼大约四层,二十米高,中间的大会场,从一层到四层全部打通。
四围是按着层数分的四层看台,一楼会场中央的擂台已经搭建好,约有二十米见方,比严罗所知这个世界的正常拳击台大得多。
擂台没有软绳围栏。
根据他之前看过的规则手册,只要掉落到擂台之外,身体的任意一个部位触地,那也算是输了。
这个建筑结构,一眼就知道比一层最前排位置更好的,是二楼三楼的最前排。
果然在二楼三楼看台,四角不遮挡后排观众视线的地方,八间独立的临时包厢已经建好。
雷玛斯与陈英士的谈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太久。
两人友好告别。
雷玛斯最后看着陈英士,目光转向刘振声,用别扭的吴语口音笑着恭维。
“这位就当年霍先生的学生?有霍先生的传人在,我就祝陈委员今日旗开得胜了!”
谁知刘振声冷冷道:“我不打,他打。”说着歪头示意了下严罗。
留下愕然的雷玛斯,和打圆场的陈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