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落叶飘飘。
宛如画中美景,却多了一丝寂寥。
“剑云庄”屹立江湖三十载,武林名望旷古烁今,已然领袖群雄成为武林第一大势力。
庄主沈长吟更是享誉“剑圣”称号,当今武林能够比肩之人寥寥无几,可谓是春风得意夫复何求?
绕是这般,也逃不过俗世困扰。
“庄主,明日便是约战之日,可有什么交代?”赵逢春微微欠身行礼,立身望着面前的沈长吟,尽管只是背影,无形中也透着一股王者之气,让人不得不仰望叹服。
沈长吟背手而立,望着眼前枫林,落叶如火又似被鲜血所染红一般,眉目间显露出一丝淡淡的愁苦,轻叹一声:“这枫树也有三十年了吧?”
赵逢春略加思索,恭恭敬敬地回道:“若是算上它们来这里的日子是三十年九个月,若是说它们的树龄,是三十一年零二十六天。”
一向不形于色的“剑圣”,此刻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的惊讶,转过身来看着赵逢春,轻叹一声:“你我都这把年纪了,想不到你的记性一点都没变差。”
赵逢春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似乎一向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的人,道:“记性不好就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也就很容易出错。”
剑云庄上下数百号人,铸剑生意遍布武林各地,这些自然都需要赵逢春一手打理。要想不出错,记性一定要好。
沈长吟看着赵逢春半晌,忽然道:“其实你应该笑一笑,你我相识二十七年十个月,中间你只笑过一回,就是少卿认你做父亲的时候。”
赵逢春抬头看着沈长吟,眼中溜过一丝复杂的感情,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自然。对于他来说,没有表情跟感情,就像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你可知道南宫羽的刀?”沈长吟接着说这句话的时候,又转过了身子,看着那片枫林落叶,眸子被枫叶映红,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我只知道他的人,不知道他的刀。”
沈长吟轻叹一声,道:“这一战如果我回不来,剑云庄就靠你了。”
赵逢春没有立即回答这句话,过了半晌才道:“庄主一定能够得胜归来,即使……,还有副庄主。”
沈长吟轻笑一声:“他是靠不住的,好了,你去帮我准备一下,等下我就该出发了。”
赵逢春转身之际顿住了身形,问道:“庄主不去跟夫人说一声?”
既然要走又何必要道别?
“十月初三
洛阳牡丹亭一战
南宫羽”
沈长吟接到这份简短战书的时候,一点没觉得惊讶。
北剑圣与南刀神之间,这一战在所难免。所以没人觉得意外,他们所在意的只是胜负,甚至是生死。
沈长吟十年前斩杀风云七魔,便有了“剑圣”称号。十年来端坐武林最顶峰,韬光养晦多年,已然没了当年的锐气。
南宫世家本位书香门第,而南宫羽不喜琴棋书画,偏执于刀法之道。多年来寻师问道,终于得其精髓,近三年来更是风头无二,先后三十场大战无一败绩。
可见“南刀神”的称号,由来不虚。
一个剑客没了锐气,就等于一只雄鹰失去了利爪。
一个人若失去了斗志,就等于先输一手。
高手对决就像是下棋,这一手看似不显著,却足以影响全局的胜败。沈长吟不辞而别,就是不能够心有牵绊,只有如此,或许才能重燃一丝斗志。
也只有活着回来,才能继续留在他们身边。
这也需要就是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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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雪花萌下,红颜刹那,牡丹花下泪朱砂。”
“又年霜染白发,稀释芳华,空城独守梦归她。”
……
牡丹亭下,摆着一张檀香木桌跟椅子。桌子上放着美酒佳肴,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花白色貂绒披风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容清秀,看上去倒像是个文人雅士。他手里举着美酒,喝一杯酒念叨一遍这首诗词,也不知道反反复复念叨了多少遍。
寒风凛冽,刮得雪花缭乱。
牡丹亭中还站着一个年轻人,浑身腰板挺的笔直,仿佛吹进脖子里的不是寒风,而是暖风一般。
中年文士撇了他一眼,笑着道:“小邱,你为什么不肯多穿一点?”
称作小邱的年轻人,面带笑容答道:“穿得太多,身子总会不灵活的。”
中年文士微微点头,居然也同意这说法,笑着道:“但是喝杯酒总会暖和一些,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喝一杯?”
小邱还是面带笑容,道:“您是主人,小的只是您雇佣来的下人,您坐着,小的怎么敢坐呢?”
这句话似乎也有道理,主人和下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中年文士叹息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马蹄声,接着就是一声马鸣。他的脸上瞬间有了一丝丝的激动,转眼瞧着小邱笑道:“怎么样?我断定他会来。”
小邱显得有些惊讶,微微眯起眼睛,瞅着远方的身影,随即冷笑一声:“来,也不过就是送死。”
中年文士的目光已经锁定在来人身上,脸上的神色变得很严谨,仿佛显得很尊敬一般,站起身道:“你来了。”
敢来赴约的当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的“剑圣”沈长吟,这世上只怕还没有谁会令不可一世的“刀神”南宫羽,对他这般尊敬。
若是换做别人,只怕连这起身之礼也不配。
沈长吟就站在檀香木桌的旁,小邱变戏法似得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沈长吟的身后,南宫羽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长吟非但没有坐,反而说了一句很严肃的话:“我是来赴战约的,不是来陪人吃饭喝酒的。”
这句话说的很冷峻,换做谁的诚心被如此怠慢都会恼羞成怒,可南宫羽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道:“约战一回事,吃饭又是另一回事,您一路劳顿,若是此刻动手,只怕对您不利,在下也有点乘人之危之嫌。”
沈长吟微微皱了眉头,然后坐下,什么话也没说,先给自己斟酒一杯,满饮此杯之后,居然拿起筷子大口吃肉。
南宫羽也一点不嫌弃,甚至有些高兴跟兴奋,坐下去道:“您就不怕这酒菜里有毒?”
沈长吟只是笑了笑,竟然拿起酒壶就是猛灌几口,爽朗大笑道:“真是有毒,你就就不是南刀神了。”
南宫羽居然很欣慰地笑了笑,接着却是摇头道:“您这喝法倒真是囫囵吞枣,废了五十年的陈酿。”
沈长吟看他一脸心疼的样子,喝的更凶猛,抹了抹嘴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活着不该如此?”
南宫羽居然同意,吩咐小邱又拿了一壶酒,顺带两个大碗,每人满饮了三大碗之后,南宫羽脸带红光,道:“果然痛快,只不过这样喝下去,今日的约战只怕不成了。”
沈长吟笑着道:“酒醉人不醉,你若醉了改日再战也可。”
南宫羽也学着沈长吟那爽朗的笑声,道:“酒醉人不醉,又岂可改日?”
沈长吟微微眯起眼睛:“那你还等什么?”
南宫羽也笑着:“是啊,还等什么?”
可是他们两个都没有起身,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刚才还满脸的笑容,现在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明明喝的是酒,喝下去才发现是马尿一样的表情。
“我想现在你跟我一样,只怕想也不行了,因为我醉了。”先说话的是南宫羽,他虽然说醉了,却没有倒下去,一双眼睛亮的如同镜子一般。
他们当然没有喝醉,两个即将决战的人,又怎么能够轻易喝醉?
又怎么能够醉?
可他们宁愿自己是真的喝醉了,至少喝醉不会要人命。
“两位若是真醉了,不妨好好睡上一觉,最好永远也别醒过来。”说话的是一直站在他们身旁的小邱,脸上的笑容,奸诈的就如同九月天的狐狸。
那得意的模样,哪里还像是个奴才,就像是一朝得志的状元。
南宫羽看着他,并没有觉得诧异。
因为他们认识才不过两年,两年的时间还不够看清一个人的本质,至少,他一点都没看透过眼前这个人。
“麻药不会死人,只会麻痹你们的四肢,可你应该想不通我为什么这么做吧?”小邱说的很慢,仿佛在特意炫耀自己的智商。
南宫羽的确想不明白,所以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
小邱冷笑一声:“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过了今天,我就是同时击败北剑圣南刀神的人,也就是真正的武林第一。”
南宫羽恍然大悟一般,道:“确实如此。”说着又沉吟一声:“只是手段不太亮堂啊。”
小邱嘴角再次一个冷笑:“只要成功,手段亮不亮堂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任谁都没法否认,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只要结果是好的,又有谁会去关心过程?
小邱说着抽出一把短剑,架在了沈长吟的脖子上,道:“不如先送你归天。”
“等等。”南宫羽出言阻止,接着叹息一声,道:“你知道的,我不太愿意看见血淋淋的场面,你还是先解决我吧。”
小邱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急着去死,那就去死吧。”
小邱的剑很快,快的就像是一道闪过的光,眼看就要划破南宫羽的喉咙,突然南宫羽又叫了一声:“等等。”
小邱果然停下手,在他眼中,眼前不可一世的北剑圣南刀神,此刻就是他展板上的肉,当然也不急一时,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南宫羽道:“遗言倒是没有,只不过有一点要提醒你,你之所以用麻药而不是毒药,只是不想留下把柄,也好骗过世人。那你也应该知道,剑圣的剑,从来只穿透别人的心脏,而不是喉咙。”
这句话南宫羽说的很从容,仿佛一点不怕心脏上随时会插上一把剑一样。
小邱听得当然也很认真,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在理。最终果断出手,手里的剑插进南宫羽心脏的时候,他眼睛还是睁着的。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纵是天之骄子,等他死后也不过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邱看都没看南宫羽一眼,走到沈长吟身旁:“你可有遗言?”
沈长吟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已经没用,既然没用又何必多说呢。
小邱也不再犹豫,“锵”地一声,他抽出了南宫羽的刀,一把亮堂堂的柳叶刀,迎着风朝着沈长吟脖子砍了下去。
“等等。”又是这两个字,说话的自然还是南宫羽。
本来已经该死绝的南宫羽,此刻不但能开口说话,居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小邱笑道:“你想不到?”
小邱确实想不到,不过很快就听到了南宫羽的解释:“有种人心脏长在右边,恰巧我就是,至于你在酒力下的麻药,对于一个意志力坚强,又承受过剧烈疼痛的人,效果会减半的。”
南宫羽果然还能够动,非但能动,并且拔出了胸口的短剑,任由鲜血箭一般洒出,仍然笑着道:“如果我是你,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命。”
他果真逃了,连一点都没犹豫。
“你就这样放他走?”沈长吟的四肢还是不能动,但是他的嘴巴能动,眼睛自然也能动,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小邱逃走。
南宫羽勉强笑了笑,忽然一屁股坐了下去,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沈长吟道:“你这纸老虎,却吓走了九月天的狐狸。”
南宫羽笑了,沈长吟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