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母亲姓刘名慕容,是为宋光宗赵惇的皇后的表侄女,因身份显赫,是以早早便被立为贵妃,位在所有皇妃之上。
及至尤妃进宫,迷得赵扩将一颗心全然扑倒在其身上,之于其他后宫佳丽近乎无睹。而此时赵昀已然两岁有余,尽管是为唯一的皇子,却没有被立为正统。
母以子贵,皇家尤盛。
刘慕容藉此自是大大的不满,且对尤妃怀有深深的敌意,只恨赵扩时时刻刻伴其左右,宫中奴才皆是见风使舵之辈,纷纷对尤妃尊崇备至,前呼后拥地蜂围得几乎密不透风,仿佛她便是后宫之主!
后来,尤妃怀孕,看看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刘慕容几度设法欲求陷害尤妃,致令其流产,继而再从中挑唆,助力赵昀早日册封太子。
可惜,迦衣究竟不是凡胎,便是其母数番着了刘慕容的道,但仍是有惊无险。
自此,刘慕容一面更加憎恨尤妃,一面更加畏惧起来,日日夜夜思谋各种阴毒的策略。
恰时,巴根以大蒙古国特使身份造访,屡屡威逼赵扩。而彼时赵扩于国务朝政并未树立绝对的威信,加之蒙古虎视天下,大金蚕食大宋半壁江山,西夏、吐蕃、大理纷纷在蒙古的支持下朝大宋亮剑,争戈自来没有停止过。
是故,赵扩疲于应付这些危难,每每觉得坐在帝位上形同置身火炉,只有在睡梦中方可得一息安宁。而尤妃,是整个后宫近千佳丽中唯一能与之心心相印,情理相通,恩爱交融的人!
每临难决之事,赵扩无不跑到尤妃的寝宫,向之倾诉。
尽管明知尤妃全然无有明断是非的智谋,但只要自己说出来,心中总是无比畅快。
彼时,赵扩对尤妃的依赖无异于孩子对母亲的眷顾,除开接见巴根特使,其余时间全皆与尤妃捆绑一气,水乳交融。
刘慕容得知,更是绝望,更是彷徨,憎恨骤然而生。
巴根设法探得后宫中“厚此薄彼独宠一人”的机密后,不惜重金买通几名太监,终于见到刘慕容。
那时,刘慕容已失宠近五年,整整三年来,赵扩没有碰其身子。
也就是说,自怀赵昀,赵扩便再也没有临幸她。
如果说,刘慕容年老色衰,便是内心有所欲望也会自行熄灭。然而,那时她年方桃李,正是春心旺盛之时,几年没有肌肤之浴,如何能忍受?
巴根本是个中老手,而且比刘慕容大了十几岁,自是毫不费力便将其俘虏。
几度欢愉之后,巴根允诺将来一定照看其子赵昀,而刘慕容也将许多宫中甚至军政方面的机密和盘相告,而致令巴根对大宋王朝了如指掌。
又后来,迦衣降生,尤妃去世,刘慕容方始放心,知道大宋的天下早晚是儿子的。
几年后,刘慕容因不耐宫中枯寂,设法渔猎美男,终于因纵情过度,早早夭亡。
临死之际,刘慕容将远方亲戚丁牛山推荐给赵昀,并悄悄叮嘱两人,今后万般无奈之下可前往蒙古,暗中求助巴根。
那时,赵昀尤小,全然不懂母亲凄然中隐隐的笑意,而丁牛山则亦不敢相询,只牢牢记住刘慕容的嘱托。
再后来,赵扩只恨迦衣不是男儿身,无法继位大统,却也迟迟不册立太子,以观赵昀德行和作为。
战后,赵昀在西夏战场为救张丙丁,同巴根匆匆见面一次。那时,尽管相谈时间极短,但巴根开口闭口皆不忘问候赵昀母亲。
赵昀不知巴根与自己母亲的情事,正方告知已去世十多年,但眼见巴根满脸红晕,神色忸怩,登时预感不谐,但念及巴根从中帮助自己斩除迦衣,击败欧阳笙,保全张丙丁,以及在窝阔台给父皇的国书中每每称赞自己,是以心生感怀,如实相告。
赵昀记得,巴根在得悉自己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后,神色大变,目光呆滞,泫然欲绝。
赵昀猜度,巴根当年定是和自己母亲有过剪不断理还乱的私情,否则一个蒙古大官,权倾朝野,如何便对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贵妃如此动情!
赵昀不愿多待,急切间匆匆带着张丙丁回返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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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满空,夜色如水。
迦衣的储秀宫沉寂在寂寥的夜空中,酣睡于明亮的星月下。
迦衣身着盛装,呆呆地坐在窗前的一张精致的象牙椅上,一双美目凝视着案几上的一方手帕,宛如一尊雕像。
芙蓉手帕!
这是迦衣和乔碧落友谊的见证,情逾姐妹的见证,生死相依的见证!
迦衣记得,当日自己悄悄花了大半年时间,不知花费了多少丈丝绸,不知扎破了几百几千次手指,最终绣成此图——
一方手帕,上绣两朵绝美的芙蓉,其一大,其一小,两者相衬,相得益彰。其中,大的那朵上面绣着一个红色的“迦”,小的那朵上绣着一个绿色的“碧”。
迦衣在乔碧落十岁生日那年,悄悄拿出来送给她,承诺今后永远如今一样好,永远不再分开,永远……永远……永远……
两人实不记得说了多少个“永远”的期待,欢喜无限,直恨不得融为一体,永不分别!
迦衣回念往昔种种美好,眼见此即物是人非,不觉轻轻啜泣起来。
迦衣永远也忘不了几个小时前与乔碧落临别的情状。
迦衣不忍相别,只恨不能一起和她归隐山林寄情田间,是以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摇着,满是不舍之情。
乔碧落亦自伤心,但自己现在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尽管年岁尚小,也要担负起做母亲的责任!
乔碧落紧紧地握着迦衣的手,慢慢拉到胸前,然后抵住下巴,不住地呜咽着,下巴颤抖得厉害,仿佛要落下一般。
迦衣几滴眼泪落到她的秀发上,深知她自小没有亲人,潜意识里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迦衣别过脸去,期期艾艾道:碧落,好……我的好小妹,姐姐也真真舍不下你离去啊,可是……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乔碧落闻言,轻轻摇头,看了一旁的赵昀一眼,泪眼迷蒙地道:当日在江州浔阳楼得遇姐姐,我便使出平生力气努力抑制……抑制内心的惊喜和悲苦,只默然相对——为怕姐姐瞧见伤心啊。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都是——
乔碧落瞥眼赵昀,眼睛里满是怨恨,继而道:都是我命……命苦,怪……怪不得旁人!
迦衣知道乔碧落回护皇兄赵昀的深意,实乃情系儿子乔玄仙之故,不然一定相求自己,赵昀则必付代价!
赵昀听后,登时柔肠百转,失声道:碧落……我……今后我会对你负责,对我们的孩子负责,对……对天下百姓负责,你……相信我!
“相信我”三个字在赵昀嘴里宛如豌豆炸裂一般,嘣嘣作响,令人凛然。
迦衣不愿再训斥赵昀,毕竟他是自己的皇兄,知错能改也确难能可贵!
时敢当在一旁久不开言,只因虽然体谅皇上的无奈,但自己素来嫉恶如仇敢作敢当,是以胸塞冤屈,难以畅达。
毕竟,面前的两人皆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后生,皆是皇上的骨肉,他不愿面对,也不敢表露不满,是以干脆不置一言。
末了,乔碧落轻轻挣开迦衣的双手,自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然后缓缓翻出一块手帕,慢慢展开在迦衣眼前。
迦衣一见,微微浅笑,眼泪却再也止不住滚了出来。
当日的誓愿,今日要违背了。
自今而后,可能再也没有“永远永远”的渴盼了。
一切,戛然!
乔碧落不敢直视迦衣的眼睛,蚊声道:姐姐,这方手帕,妹妹今天回赠于你,我们……
迦衣一震,紧张地失声道:我……我们怎样?
乔碧落浅笑,肯定地一面点头一面柔声道:我们呀,往日情逾姐妹,今后……今后还是情逾姐妹,好不好?
迦衣身子一松,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灿然道:好……当然好……这样最好啦!
话落,迦衣顿时凝眸,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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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衣趴在案几上,身子均匀起伏着,渐而慢慢两边翻动着脑袋,呼吸也开始沉重起来。
遽然!
迦衣惊呼一声,身子宛如弯枝般乍然弹得笔直,随即浑身颤颤而簌,额头上满是汗水,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呜咽道:碧落……你……你……你要好好的,千万……千万保重啊!
良久,迦衣旋眼望向窗外,但见漫天漆黑,一无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