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王窝阔台自笃信巫师预言而熄灭南侵之心,二十年来一力发展生产壮实国力,却不意对漠北的萨满教形成威胁。
萨满教是散居在漠北苦寒极地的一些少数民族组成的一支派系,后来为鲜卑人拓拔野一统教众,形成势力,逐渐拥有地盘、教义和体系,并终于成长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几乎可以和先时蒙古某些小部落抗衡。
拓拔野自小长于荆棘之中,亦所谓乱世枭雄,虽年仅三十又五便已然成为一代雄主,经过大小百余战终于统一萨满教数十个部落,聚合成一支拥有教众数十万的部落,自封“教主”。教众人人皆亦兵亦民,生产打仗相得益彰。
随着蒙古势力的膨胀,窝阔台逐渐不满当下的疆域领地,从而不断向东南西北试探性扩张。几经试探之后,于东是大金国势力圈,自是暂且不可与争;于西是大辽国,大辽皇帝乃一代雄主耶律洪基之孙,而耶律洪基乃丐帮第九代帮主萧峰的结义兄弟。自然,耶律延禧绝非庸主,只可惜时运不济,国力一去不返,任凭他雄才大略也无力恢复昔日先祖荣光时代。便是如此,蒙古依然不敢相轻。于南而言是西夏国,之于窝阔台而言西夏无疑自己囊中之物,随时皆可取之。暂时不取,是为避人耳目罢了,掩饰蒙古国志在天下的野心。
那么,只有漠北这片看似荒漠实则富饶的土地可以霸占。于是,窝阔台遣将北征,本以为可以瞬息间便将一群散兵游勇似的萨满乌合之众逼至更远,却不意几番攻战未捷,反倒为拓拔野所率领的萨满教众打得溃不成军。
当此之际,护国大将军拉克申请战出征,表示要力求将萨满人赶出漠北。窝阔台念及老将军年近七旬,唯恐有失,不敢轻易再战。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窝阔台深信老将军的价值不在于临战拼杀,而是坐镇国内,只要有他在,蒙古大军便有了依托和魂魄。念及于此,窝阔台只得暂时和萨满教主拓拔野言和,并赠送大量牛羊马匹,表示“永不相侵”。
自然,这是一种用时间争取空间的缓兵之计。
可是。拓拔野更非无能之辈,他也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
所以,罢兵言和实乃两厢情愿的美事,很快便达成协议,划疆而治,相安无事。
旋即平息此事,巴根突然来到,报知不久前蒙古国安插于西夏和大辽边境的山贼全部为大辽皇帝耶律延禧率兵剿灭,并夺回大量南宋敬送的各种奇珍异宝。
窝阔台闻言,脸色登时黑沉下来,简直如黑云滚滚一般恩威难测。
原来,窝阔台自知扩充兵源必得大量耗费银子,而他又不愿意通过赋税来增加子民的负担,于是只得想出一个绝佳的办法:但凡犯了重罪甚至死罪的犯人,一律将身强力壮尤其是凶悍勇猛者择出来,同时软禁他们的父母妻儿,责令他们聚众一起于西夏和大辽的边境专干劫财营生,只要筹够相应的“赎罪钱”便可免去刑罚甚至死罪。对于身体羸弱或者病患残疾者,则令他们家人代为干此营生。
如此一来,一则可以大大补充军备所需,二则扰乱大辽边关,使之不稳,同时使得各国商人不敢私入其国,阻碍其经济发展。
远是令窝阔台始料未及的是,自己这支精锐强悍的“山贼”,数年来已劫得财宝不计其数,此番却生生为大辽皇帝悉数剿灭——一个不留!
不,或许恰恰有一个侥幸生还。
那日,山贼劫得赵昀敬献给耶律延禧的奇珍异宝,同时亦得赵昀身上价值连城的貂皮大衣,自是满以为从此可以摆脱为奴的生涯,于是先着一名小喽啰将这件貂皮大衣快马送达窝阔台手中,而后再押运财宝回归。
只此一前一后之别,也即阴阳之别!
人生,往往莫不如是。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窝阔台细细凝视手上的貂皮大衣,只见其绒毛无疑乃天山极品野狐之质,而上面镶嵌的珍珠也颗颗晶莹,世所罕见。
窝阔台沉思。
俄然,窝阔台抬首,向巴根嘎声道:南宋……向大辽敬献财宝。
巴根看着窝阔台,微微颔首,极为恭谨:是。
窝阔台又看了一眼貂皮大衣,继而道:南宋……没有向我……我蒙古敬献寸金片银!
巴根看着窝阔台,身子忽而一颤,微微颔首,极为恭谨:是。
窝阔台变色,缓缓道:听说……听说,西夏、吐蕃和大理都收到了南宋的金银。
巴根见说,这会不敢再言,只轻轻一笑,表示默认。
窝阔台:打仗啊,拼的是士气是实力,归根到底是银子,是钱!
巴根点头,因为他知道对于窝阔台,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管用,沉默就是最好的顺从。
窝阔台将那件貂皮大衣缓缓披在身上,悠悠转了个圈,兀自看着大帐外的雪景,金刚怒目地一字一字道:好啊,既然南宋这么有钱,也不肯敬献我们一分一毫。好……好得很,咱自己去取,没准比他们给的更多!
他说这个“多”字时,牙齿已咯吱作响,仿佛要把最后这个字咬碎,咽下!
窝阔台为免大金和大辽趁机取事,因此在发兵之前先布告天下,表示要“踏平江南,生擒赵扩”。
此时,大金国一如韩侂胄所言,大金历经六朝,及至完颜永济主政时,国力自是远非先祖可比,虽疆域宏大但腐败丛生外患内忧,之于蒙古而言自保尚且艰难。
不唯如此,更且此时的完颜永济年老体衰,亦非壮时可比,因此全然漠视蒙古王的南侵之计。
普天之下,无论布衣草民亦或王公贵胄甚且九五之尊,及至年老一皆变得胆小怕事起来。
这自然是天性所致,和自身财富地位皆无相违。
之于西夏、吐蕃和大理,先前虽信誓旦旦交好大宋,意图互为唇齿。然当此大战之际,三国一皆熟视无睹,不敢出一兵一卒引火烧身。
当此之际,赵扩只得再次派遣皇子赵昀出使大辽,请求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出兵相援。哪知,自前番经历山贼洗劫之噩后,赵昀这会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次前往。
赵昀深知,当此危难之际,天下必然顺应蒙古王,自己若再次前往大辽求援,没准会被敌国甚至邻国抓获,然后送达窝阔台刀斧前。便即逃过此难,一旦国内政局有变,自己在国内总比千里之外强。
念及如此,赵昀想到了扶苏和胡亥的人生棋局,倘若扶苏在国内,在秦始皇身边,他不单不会死,而且保准位及九五君临天下。反之,他则饮鸩而亡,暴尸西北!
这是生在帝王家的恨事,但也是造化弄人啊!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历史不可重来——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赵昀这次态度坚决,第一次对赵扩说“不”,尽管害怕得如临断头台。
当然,赵扩不会对赵昀如何,他能够理解并体谅他——父亲体谅自己的孩子,往往是容易的,甚至是盲目的。
这时,迦衣公主来到。
迦衣说,她愿意出征大辽。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满朝公卿无不惊愕,便连赵昀也是不敢置信。而赵扩,却沉默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请求大辽出兵,必须拿出诚意,而所谓“诚意”,无论金银皆不抵皇族子嗣亲临。
迦衣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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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衣在宫女们的精心打扮下女扮男装,而且戴上了此前着人在城里买的那顶黑色巾幘小帽。为免路上惹人注意,迦衣提出放弃皇家车队的阵势,只着数十人的商队出行。
赵扩自然是不放心的,但他所信赖的御林军总管刘奇峰却非常认可这个方案,时敢当也认为可行。
于是,这个计划确定下来。当然,乔碧落随行,这是毫无疑问的。
临行,赵昀作为皇兄宴请迦衣和乔碧落,席间赵昀极力赞扬迦衣的“深明大义”和自己的“懦弱不肖”。然而,令迦衣没想到的是,赵昀竟然悄悄在乔碧落酒中施药。
第二天临行之际,乔碧落突然头痛欲裂,并高烧不退。当此之际,迦衣只得独自率队而去,留下乔碧落在宫中休养。
迦衣一身男儿装束,在赵扩和刘奇峰的悄悄护送下出城,然后向西而去。
向西,又是向西。
迦衣率队远去。
迦衣队伍缓缓过河,冰凉的河水似乎冒着袅袅白烟,宛如牛乳一般。
迦衣队伍施施而行,途径一座偌大的山丘,为斜阳所映,极是美艳。
迦衣远去。
暮色,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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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
寒风。
冷。
乔碧落独自躺在温软的床上,虽然日间太医过来瞧视并施药,然身子依然虚弱,头脑依然昏沉。
乔碧落想念迦衣,开始担心公主的安危!
自当年赵扩发现自己并送回宫中,十几年来相伴迦衣左右未曾远离。而今,公主即将远赴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自己却突然病倒——唉,这病呀,来的真不是时候。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果可以立时好转起来,乔碧落真的有勇略悄悄纵马出城,便是追逐百八十里,也要追上公主,随同其行!
可是,眼下自然无望。
身如沉疴,动弹不得。
乔碧落这样想着,把眼望向窗外,不觉泪珠滚落下来。
忽然,一个身影自窗前一闪,宛如幽灵,亦似鬼魅。
“谁……谁——”乔碧落低低地惊呼,怎赖身子力乏,声音竟然发不出来,如同腹语,只自己知道。
俯仰之间,那个鬼魅幽灵般的身影慢慢进来,出现在乔碧落面前,借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乔碧落看清了,来者正是力拒出使大辽的堂堂皇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赵昀!
乔碧落不解地看着赵昀,脸上亦渐渐浮现出一丝惊恐来。只见赵昀缓缓坐到自己身边,兀自道:你病,是我在酒中下药所致。
乔碧落大惊,却无语。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名小小宫女,且此即浑身乏力,说不如不说。
赵昀看了乔碧落一眼,用手在她光滑的脸上轻轻摸了摸,乔碧落似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赵昀一嚬一笑,淡淡道:你知道的,迦衣……我的妹妹……迦衣公主,无论才学、武功、人品、威望等等都是我这个皇兄所不能比的。我怕……怕呀——
乔碧落瞪着赵昀,大汗淋漓。因为她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赵昀虽非君王,但在自己这个小小宫女面前,他就是君王!
赵昀为乔碧落拭去额头汗水,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乔碧落,而后恨恨道:我怕……我怕她效法武则天,成为我朝武则天!
乔碧落闻言,咬牙切齿,满眼怒火。显然,她想为迦衣正名,但苦于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愤怒代替情感。
如此,无疑向赵昀公开宣战,也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赵昀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亦怒,而后狠狠打了乔碧落一耳光:你不配……不配朝我瞪眼!
赵昀说着,猛力掀开乔碧落的被子,现出乔碧落单薄的身子——乔碧落只穿着极薄极薄的单衣,体香阵阵袭来,迷人如醉。
赵昀双眼痴迷,呼吸沉重起来。
赵昀道:迦衣……若死,我必……君临天下!
说着,赵昀饿狼般扑上迦衣的身子,然后疯狂发泄因害怕、羞愧、自负、嗔恨所集聚一体的情欲。
乔碧落羞愧之中拼尽全力撕咬赵昀肩膀,但自然是徒劳的。
赵昀得逞了。
一顿饭后,赵昀穿好衣服,坐在乔碧落旁边,满意地笑了——这是心虚的笑,也是骄傲的笑。
赵昀继续得意地向乔碧落吹嘘自己的计谋——此行就是要让迦衣有去无回!
赵昀表示,从此……乔碧落就是自己的妃子,未来的皇后。
乔碧落依然惨惨兮兮地瞪着他,满眼尽是鄙夷之色。
便在这时,一个身影破窗飞了进来,赵昀和乔碧落大惊。
深宫之中,谁敢如此大胆?
时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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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敢当者,敢作敢当!
自然,便是面对未来储君的赵昀,时敢当依然如此。
哪怕,赵昀跪地求饶。
时敢当把自己窗外听到的赵昀关于设计陷害迦衣的事实向赵扩挑明,赵扩当面责问赵昀和乔碧落,赵昀自然是极力否认。
令时敢当没有想到的是,乔碧落也否认!
时敢当登时心碎。
赵扩气急,立时将时敢当逐出皇宫,下令永不录用。
时敢当懵了。
赵扩自非昏君,然而面对如此浅显的事实,他竟然偏信谎言!
时敢当无奈,只得黯然离去,离开他效忠了三十多年的主子,离开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深宫,离开他人人敬畏的显赫之位。
出宫后,乔碧落追了上来。
乔碧落拦住时敢当,跪求他原谅。
乔碧落深知,赵扩深爱迦衣不假,但也深爱赵昀,更深爱他的赵家天下!
如果,一定要让他在迦衣和赵昀之间做出抉择,他宁可保全赵昀。所以,就算自己当时指证赵昀,时敢当和自己也难逃一死,结果是真相仍然就此尘封!
既然如此,何必枉死!
说完,时敢当省悟。
时敢当老泪纵横。
他以为很了解赵扩,却不知放眼天下局势,站在一个大局观来分析判断。
时敢当扶起乔碧落,乔碧落要求从此相随他归隐,忘记红尘往事。
时敢当见乔碧落执拗,推脱不开,便认作孙女,一起离去。
祖孙两人一起离去,离开这险恶万端的皇家宫殿,离开这势力权贵之所,甚至离开临安城。
哪里偏僻,他们便去哪里。
反正,天下之大,容身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