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路
奢侈品铺天盖地涌来,我们当中的一员可能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其实不然,当奢侈品包围圈日渐扩展巩固,我们将沦为穷人,且如置身温水中的青蛙,不知道水深火热将至。
形同悖论,奢侈品往往在并不富裕的地方找到市场。第二届上海国际顶级私人物品展,中国四千富豪,两天出手就是两个亿。广州奢侈品展,中国富豪又表现不俗。莎朗?斯通在《本能2》中的座驾——全球限量版世爵跑车、贝克汉姆和维多利亚的座驾——威兹曼贵族跑车;世界十大名表之一的芝柏表、瑞士Reuge顶级八音盒、海斯滕床垫……一一出现在中国消费者的视线中。昔日传说之物,如今飘洋过海。国外富豪爱名画,中国富豪爱名车。
此前,除把握概念之外,我只能依靠通感手法,将奢侈品的色彩想象成克里姆特画作中的华丽和金黄,热播的《满城尽带黄金甲》随即上演视觉奢华大餐。全片耗资三亿六千万,仅服装超过一千万。据说,发哥的龙袍全用18K金物料制成,价值一百二十五万。据中国奢侈品消费行情,用不了几年,“发哥的龙袍”,卖价必定直追梵高的《向日葵》。
对于奢侈品消费者,正面的评价是,他们注重生活细节,喜欢用与众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生活品位,从衣着到汽车,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总之,“花自己的钱,让别人去说吧”。奢侈品为虚荣心服务,炫富欲望人皆有之,自古至今,牢固盘踞在人性中。故基于道德判断的批评虽然铺天盖地,奢侈品消费依然如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根据中国品牌战略协会的数据,目前内地奢侈品消费者已占总人口的13%,约1.6亿人。数字庞大,始料未及。不过,人之将奢,其心迫切。腰包里有了点硬通货,奢侈是迟早的事。连我也未必不在其中,点香烟一直是五分钱一包的火柴,不久前一个夜宴,我周围惊呼声一片:哇,老查,你太奢侈了,竟用上了五毛钱一只的塑料打火机!
俘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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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瓜摊旁,我三次试图说话,话还没说到一半,都被卖瓜的妇女堵了回来。她啪啪啪,唾沫四溅,声浪如江河奔流,将我驳得体无完肤。
我只好叹气。心里很烦,其实可以转背就走,不买她的瓜。但面对的显然是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妇女,我必须宽容待之,大度处之。我忍着,一直忍到她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她妹妹给我送瓜。路上,我问她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她说这是她姐姐的习惯,就因为这个习惯她姐姐不停地被解雇,最后一个工作是给一家单位打扫卫生。即便这样的工作都没法干下去。原因是与人对话时,别人一句话未完,就被她打断堵了回去。她就这样,这是她的习惯,我们也习惯啦!她妹妹说。
熟悉的人习惯了,顾客可不习惯。在满地西瓜的这个季节,像我这样能够忍受一位卖瓜者的坏脾气的顾客,毕竟很少。果然,她的面前,瓜堆得像一座小山,她从小山后面露出半边脸,恼怒不平地看着众人——她的瓜基本卖不动。
又是一个被习惯俘虏的人。生活中,我看到很多被习惯俘虏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抱怨别人不能“习惯”自己的“习惯“。一个不知道反思的人,一个因为习惯而在生活中不停遭遇着失败的人,还是一味原谅自己的习惯,必然成为生活的失败者。将终身伴随着消化不良的愤怒、怨恨、委屈和不平。
几天前,我表弟跑来跟我说,他又准备跳槽了。我一反温和的常态,犀利的目光扫过去,他自个儿先软了下来,只得承认,又被人炒了鱿鱼。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还不是因为,因为那个习惯。
他习惯于不停地挠头。这种动作搁在其他人身上并无大碍,大不了让人见了,头皮也跟着痒痒。但是,作为一名厨师不停地挠头,就让人联想到头皮屑的去处。因为这个习惯,他不停地被解雇。又不停地原谅这个习惯。宽容和放纵发展到最后,他不再遮掩,而是取下大帽子,经常一番龇牙咧嘴地舒畅大挠。
“改不了!你说都成了习惯了怎么改呀,如果改得了就成不了习惯了。”这是他一贯给予“习惯”的辩护词。
我让他看着我,问他,在这说话的三个多小时,我的手有没有去挠一下头。他说没有。我说,不挠头也是一种习惯。我说,成功者是因为能够改变习惯而开始日臻完美,失败者是因为迁就习惯而最终乏善可陈。他听了,红着脸走了。
现在,听说他干得很不错。因为他养成了与挠头相反的另一种习惯。他俘虏了习惯,而没有被习惯俘虏。
朵朵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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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是一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妇。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他们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老两口不说话,我看着他们,觉得时光变得苍凉而岑寂,心中无端地有些悲哀。
忽然有一天,一盆花悄悄出现在阳台外的钢架上。因为这盆花的出现,老两口在阳台上也有了动静。老先生一会儿把花搬出来,一会儿把花搬进去,像孩子一样做游戏,老太太对此强烈反感,她用很大的声音提醒,这样会把花弄坏的。
后来,我探知了秘密,老先生之所以这样,是要向老伴炫耀自己尚存的体力,他说,你瞧我,这么重的花盆,我轻轻一端就起来了。这么大一个花盆,八十多岁的老人,端上端下,确需体力。可是,老太太一以贯之地不屑。老先生竟然哀求,求你说我一声身强力壮还像个小伙子好不好?我在这边听了,真的忍不住笑。
网络上传知韩国明星崔真实自杀的那一天,我郁闷地坐在阳台上,思绪中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而对面的阳台上,争吵声传过来,越来越激烈。
可能事情是这样,老先生给花浇了太多的水,水从花盆底下的小孔漏出来,漏满了一阳台,老太太端着椅子过来,差天摔了一跤。老太太跺着脚,谴责不已,你一直昏头,年轻的时候就昏头。
老先生忽然在沉默中爆发,要是当时不昏头,还至于娶你?这下麻烦可大了,老太太揪住不放,穷追猛打,你想娶谁?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后悔?
我躲在这边已经乐不可支了。最终,还是老先生服软,求你,求你啦,我就是娶你时是清醒的,其余时间都昏头,行了吧?
生活中,没有甜蜜的讨论,也得有适度的争吵。有钱有名声的年轻人厌世而离世,而这对八十多岁的老人依然没有丧失吵架的激情,激情的保有,源于对是非的拎清,对目标的跟定。恐怕这就是生命力的源泉吧?
一次偶遇,我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的儿子。他听了,笑着说,根本就不用浇水,这花和花盆都是塑料的,塑料的轻,而且也不会枯萎。
不过,在养花这件事上,老两口也有绝对一致的时候——每一朵花都要向着太阳。这既是常识,我想,应该也是他们的心情。
一朵朵花,犹如我们每天的日子,真实或者虚假,只要朵朵向着太阳,生活就不会枯萎和凋敝。
朵朵向太阳,生活如此,爱情亦如此。
自费书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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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阿桐送我一本他出的新书。阿桐是近几年走红的作家,思想新锐,作品总能站在时尚的前沿,因而每本书至少能为他带来五位数以上的版税。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窗户,照着这本书金黄的封面,我和他打趣,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不料,阿桐闷闷不乐,他说,我总觉得我这本书伤害了我的老师。这话让我惊讶,怎么会呢?阿桐说,是真的,那天……
那天,阿桐突然接到他的一位中学老师打来的电话,说要从百里之外的家乡来看他。是不是自己的名气太大,惊动了老师?想到这里,阿桐有点激动又有点害羞。设下盛宴,请一群名流作陪,站在餐厅门前的阿桐终于迎来了老师,老师背了个蛇皮袋。
席间,阿桐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的新书送给老师,阿桐满面红光,大谈这本书的版税。作陪的文人纷纷给老师敬酒,说老师水平高啊,教出了阿桐这么有出息的学生。老师当然高兴,可是手摸着本书时,每摸一次好像都被蛰了一下。酒没喝完,老师就要走,拎起蛇皮袋时,老师笑了笑,说进城顺便给学生买了些复习资料。
临出门,老师去了趟洗手间。打开蛇皮袋,阿桐的心像被蛰了一下,一包装帧粗糙的书,书脊上印着老师的名字。数一数,有二十本,阿桐的心往下一沉,老师的本意是来推销自费书的,没想到被阿桐的光芒灼伤。
阿桐一面挽留老师,一面想种种挽救的措施。心乱如麻的阿桐跟老师说,老师啊,您的教研成果完全可以出本书,我现在就想买二十本。可无论阿桐怎么诱导,老师始终只有一句话,我哪有那水平啊。这句话,能让阿桐体会到,自己对老师的伤害有多深。
阿桐的故事给了我一个提醒。在我的书架上,有许多全国各地的朋友寄来的书,无论是自费还是拿版税,我都替这些出书的朋友感到高兴,因为我能想见:多少个日日夜夜,作者是怎样手捧自己的新书,热泪相迎。
出书,是一个人成果的汇集,水平的展示。英国首相丘吉尔写出了26部45本专著,因此195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新民晚报》资深编辑曹正文先生,出版作品集175部,其中个人专著达56部之多。这类人,有大学问,且天赋异禀,普通人难望项背。
一般人出一本书,可能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大半辈子的情结。若干年前,等到生命之花谢了,出书还只是个梦。现在有了自费出书这样形式,替有这种梦想的人解开情结,实现夙愿。然而同时,这种形式又让自费书蒙上了暧昧的色彩,别人或许不以为意,作者难免这么去想:是不是有人认为自己的书没有真正达到出版的水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