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深人静,云苑的看管丫鬟和婆子都睡下了。
刘予宁从房间的侧窗爬出,矮身悄悄溜到一棵榕树下,顺着曲折的树干攀爬到那根伸枝墙外的树枝,她拿出用布条绑成的绳索,绑住树枝一路靠着墙慢慢爬下。
幸好这个云苑处于侯府偏僻一带,没人想到刘予宁一个十多岁小孩会翻墙逃跑。揉了下自己发麻的手臂,她便快速离开,往外宅而去。
回到外宅,刘予宁敲了敲门口,夫人应该还没这么快就接管这个宅子,不知门房老张还在不在,幸运的是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正是老张。
“小,小姐,你回来了?”老张赶紧把刘予宁迎进门。
“老张,我娘,她在哪?”刘予宁声音微颤。
“小姐,庶夫人死得好惨~~~”老张红了双眼,语带哽咽。
从老张这里得到确认,傅宁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她眼眶湿润,问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夫人让下人们把庶夫人拖进柴房,老奴和秦嬷嬷一干人被挡在外头不得进去,只听里面一声声的惨叫,不知过了多久,夫人出来,就说庶夫人刚烈,不愿家法撞柱自尽了。”老张说起这个忍不住眼角泛泪,他实在无法想象柔弱的庶夫人经历了什么痛苦。
“果然,”双手握拳,刘予宁想起自己在云苑被灌鸭血的时候,可想而知夫人对母亲的手段,她娘临死前定是受了折磨。
“老张我娘埋在哪?”时间不多,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必须尽快逃离此地。
“夫人命几个小厮把庶夫人埋城郊去了,剩下府里的嬷嬷丫鬟们也都通通被发卖了。”
“我去准备一下,老张你去备好车马,一会就去城郊。”刘予宁一边吩咐一边往正房去。
“老奴这就去准备。”
夜里赶车速度很快,没有行人车马的阻碍,一路畅通。老张很快就驾着马车把刘予宁带到了城郊的坟岗,两人找了好一会,才在一处荒草旁寻见一个新堆的小土坡。
土坡那没有墓碑,刘予宁不敢肯定这就是她娘的,只试着跟老张一起翻土,待挖到底下有异物,老张轻轻拨开泥土,只见一卷席子包着里面的尸体,刘予宁把席子翻开,赫然一张面容扭曲的脸,但眉间一小颗志让她不得不承认这具头发凌乱,死不瞑目的尸体确是她娘。
刘予宁极力克制,全身发抖,老张把尸体搬到一旁柔软的荒草丛上,她让老张回避在一旁,自己亲手把她娘染血的衣裳退去,看到母亲往日那双玉雕般细腻的手,如今已是残破不堪,白深指骨暴露在外,身上布满了被利器刺破的伤口。
终于突破极限,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母亲的尸体呜呜哭泣。
如今是六月的天,布满伤口的尸体经过一天一夜,已经发臭。但刘予宁似乎丧失嗅觉般,紧紧抱着母亲的尸体,不愿撒手,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母亲还活得好好的。
一旁回避的老张,只能听着自家小姐痛不欲生的哭噎,又不方便转过身来安慰,只自己默默的流泪,一遍遍擦拭眼角,庶夫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竟是这般惨相,任谁都会心生悲痛与惋惜。
许久,刘予宁冷静下来接受现实,给母亲穿上她最喜爱的那套衣裳,收拾整洁,换上头面,在坟岗对面比较隐秘的山坡下重新挖了个坑,用竹席把她娘包好,再埋下去。
临时用木头削成墓碑上,写的是傅家之女傅诗然,而不是鲁西侯府侧夫人傅氏。
“娘,先委屈你了,宁儿来不及准备棺材,也没时间找好地方,宁儿若能活下去将来再给您找个风水宝地。”刘予宁对着坟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小姐,你今后作何打算?真的就不回侯府了吗?”
“在侯府只有死路一条。”
“老张,现在是卯时,城门已开,送我出城去。”
“可是,小姐,你一个孩子在外如何生存?世道艰辛,老奴实在放心不下。”老张顿了顿又道“要不去求求侯爷,看他可能为你做主?”老张怎么能放心十来岁的小姐独自流浪在外?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侯爷?是啊,所有人都以为她父亲会是她们母女的保障,她娘那时让自己去侯府找父亲,也是认为这个男人是可靠的。
然而,刘予宁最后看到的是母亲冰冷又狼狈的尸体,父亲曾经对母亲的宠爱在意就像是虚幻一梦,听到母亲“自尽”后,他居然没有勇气来看看,让自己曾经欢喜的女子死了连口棺材都没有。
老张把刘予宁送到城外,临走,他交给刘予宁一个小小布袋,里面是老张这些年存下的一点银子。“小姐,老奴别的帮不了你,这点银子你好好收着,以后你要靠自己活下去了。”
“不用了,张伯,我有我娘留下的一点银子,只是,你要保重。”刘予宁知道老张自己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她不能收他那些钱。
“小姐,你以后可如何是好啊?”老张心疼道,他是看着刘予宁长大的,如今他能做的却只能送她到这城外了。
“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跟老张告别后,刘予宁摸了摸身上的行囊,里面是母亲生前遗留的一点银子首饰,这些是她目前活下去的保障。
出了京城,她很迷茫,天大地大,她不知道该去何方,居然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娘没了,外祖父与外祖母早已离世,那边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了。
在官道上走了一段路,从一商队中拦下一辆去青城送货的马车,刘予宁曾听母亲说过青城繁华,其富饶几乎可以与京城齐肩。
“小娃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独自步行这官道上?”车夫见这小小少年沉默不言,便无聊问道。
“我叫傅宁,去青城寻亲,错过了约定的马车,便想在路上边走边拦其他顺路的马车了。”刘予宁从此便跟着母亲姓,鲁西侯的姓氏她还给他们,无论生老病死,这世上再无刘予宁,至于鲁西侯夫人,傅宁此生一定要回来为母亲讨回公道。
“哦,你倒是大胆得很,小小年纪竟独出远门寻亲去。”
“嗯。”
傅宁不再说话,侧头看路上的风景,车夫见傅宁不想说话,识趣的专心驾马了。
在马车上坐了很久,车队停下,此时夜幕已临,大家搭起一口大铁锅煮了些米粥就着干粮吃。出门在外都没有太多讲究,傅宁吃完手里的干粮,问了车夫才知道从京城去青城赶马车也是要两天一夜的,也就是今晚要留宿野外了。
车夫们赶了一整天的车也累了,填饱肚子各自早早回马车上歇下。傅宁这边的车夫也不例外,他挨着自己前面的座驾缩着脚便睡了,只一会就打起呼噜。
傅宁躺在马车里,明明身心疲惫,却睡不着,从今天起,她就是一个流浪儿了,可两天前母亲还慈爱对她笑骂,做糖给她吃,转眼便成了冰冷的尸体。坟岗上那一幕幕,这些就像一把尖刀狠狠的插进她的心脏,一遍遍搅动,疼得咬牙颤抖。
无声落泪,傅宁咬紧牙关让自己不发出哭泣声,只有抓紧的小小拳头,才能证明这个无助的十来岁孩儿心中藏着滔天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