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书的苏宜遐没有惊慌失措。
老套,苏宜遐想着,需要确定的只有真假,先生常说假作真时真亦假,不知道有没联系,总之先拿先生试试。
如游鱼戏水,往来翕忽,擦身而过,直取自家先生。
意料之中的弱,两三下折散这虚影,成泡沫破碎,阳光下五颜六色的泡沫还带着些美感,苏宜遐放松心态应对这密密麻麻的人群,要有些累了。
半响后,苏宜遐坐在地上,擦着眼泪,这也太多了。
咬咬牙,又从芥子中拿出一粒取自登天阶顶的丹药,闭眼快速吞下。
狠狠呸了呸,还是让舌头沾上了这苦死人的药,苏宜遐又恨灌了三口水漱口,看着前方不动的人影,又想哭了。
苏宜遐是‘死’过一次的,在她想放弃的时候,结果没人如愿离开,一道白光过后又出现在这。
赌气般的将瓶子砸向一道没印象的人影,那道人影随之动起来,好在这些人影都是被苏宜遐当做敌人之后才会有反应,这也是苏宜遐吃了诸多苦头之后才发现的。
一边与那道人影对峙,苏宜遐碎碎念着:“说什么十万十万,我哪来的什么十万剑意,瞎说就算了,还逼着我跟这么多人打,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先生收拾你们。”
说着说着不免又觉得委屈,带上了点哭腔,下手确实愈加凌厉果断,招招致命,双手之间,空无一物,宛若有剑。
天上泡沫升起,地上少女做舞,悠悠千年,她第一次静下心来看这千年未见之美。
怀中有一剑,似奈不住,也自行退鞘,闪过剑光,其下一个人形出现,一个白面含悲少年郎,手持鎏金镶玉粘花剑,开始是慢慢的走,在苏宜遐发现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闪电般出现在苏宜遐面前,当头一剑,大开大合。
太快了,沉浸与那些幻沫泡影战斗的苏宜遐一时间没能调整好,被这一剑又斩去一命。
白光闪过,白光闪回,苏宜遐心有余悸地出现在不远处。
直愣愣地看着那人,苏宜遐鼓起腮帮子,气恼地捡起地上随处可得的剑,顺心而动,一剑而去。
少年满面悲呛,一招来,便一剑架,如此反复数十招。苏宜遐渐入佳境,少年面色逐渐凝重,但依然不主动出招,只是接招。
打着打着,苏宜遐闭上了双眼,真正让手中剑自己‘动’。浑身卸力,脚尖触底,几欲飞升,飘飘欲仙。
“厉害,厉害得不像话,不过既然是赵大混蛋,也就说得通了。”抱剑神女将一把把剑都拔出半尺,四道剑光闪过,三百年前见那天才少年,心血来潮送了他一剑,如今又见一远远超出的小女孩,好像这数千年白白与仙剑为伴不得光阴留恋,只有这四百年有了意义。
腰挂酒壶,胡子邋遢,着百家衣,满眼笑意老头,手中剑都蒙着灰尘似断未断。
脑门贴着符纸,梳着丸子头,穿着大红衣的小小女孩,幽幽绿光剑比人还高,背在背上显得滑稽不堪。
出现便望着天,带着面纱的斗笠只露出雪白下巴,一手到腰似接雨水,一手持剑似斩情丝。
醒目官服,双眼微闭,两手负后,手持横剑,有叹息声说起,又无从听闻。
四人的出现没有打破苏宜遐的沉浸,她固执的出剑,每剑都被少年架住,每道尚还弱小的剑意都被少年扼之未有,苏宜遐依然固执的出剑,像要对面前人出完十万剑方才罢休。
那滴雨水兜兜转转又落下,这次的滴落将这片幻象化为了五份,苏宜遐成了五人。
尚不自知,甚至没有察觉对手的改变,五个苏宜遐对上了这五把仙剑剑灵。
一改守势,少年再次出招,其余四剑灵亦是主动出招。
神女搂着剑鞘,自语道:“三十息,你能坚持三十息,我将六剑七鞘全交予你。”
说道这她笑了起来,好像临了还能让他欠个人情,挺好的,比这三千年不知寒暑好多了,也只比家乡梨花差了。
指尖敲打膝间,身子不禁晃动,哼着家乡歌谣,少年郎……游子归……点点荧光从眼角落下未能汇聚便消散空中。
七千年挥剑,战天战地战仙。三千年回首,思物思事思人。
剑点地,烟火起,即使不凭境界,只以剑意,苏宜遐依然难于抵抗。
双鱼带书,雁飞高兮。
十二息,女子拉低斗笠,苏宜遐倒地。
江河横流,独楼耸立。
十六息,一声叹息,官服男人收回长剑。
幽幽酆都,百鬼夜行。
十八息,大红衣服摆正了被挑乱的符纸。
登高赋词,天凉新秋。
二十四息,少年拈起剑上半红花,任其飘落。
金榜题名,饭疏食水。
二十九息之后,三十息未满,老头带笑的双眼挣得圆大。
在先前四剑灵结束之后,倒下的苏宜遐带着意识回到了最后的苏宜遐身上。
苏宜遐很生气,她可不是团子,任人揉捏,干脆得往地上一躺,不玩了。
这一幕看得五位剑灵面面相觑。神女更是咬着牙,说道:“大混蛋果然教了个小无赖。”
苏宜遐假装闭着双眼,实际上用着蹩脚的伪装看着神女。苏宜遐的直觉一向很准,或许不能说是直觉,而是在脑海中形成的推算告诉自己,这个大姐姐不是坏人,所以苏宜遐放心地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容她耍耍小性子。
偏偏是这二九已过三十未满,那会那招已过半,她也吃不准苏宜遐是接得住还是接不住。
她给自己说道三十息约定的时候,已经想把这六剑七鞘给予这小女孩了,只是终不能白给,但现在是个什么?给还是不给,成了一个问题。
试着用和缓的语气,神女说道:“你再与他比试一番,坚持三十息,我便将这些剑交给你。”
苏宜遐看了看剑,飞快的摇头:“不要,先生说了,不受嗟来之食。”
……有什么关联?退一万步说,她真正碰到外面人,就这些仙剑,就算她说“嗟,拿去。”那也是能让仙人折腰而取的,怎到了这,好像不如路边野草,尚能充饥。
陷入了僵局。
假装软硬不吃的苏宜遐,三千年没怎么与人说过话的残魂体。
黑着脸,她笑了起来,笑得苏宜遐怕了:“一些个手段,不太光明正大,该用时还得用。”
不等苏宜遐五体投地的道歉,她屈指弹在苏宜遐额头上,还颇用了点力,弹的苏宜遐额头发红。
清醒的苏宜遐不再清醒。
拍拍手,她说道:“好,合格了,你们跟她走吧。”
带着斗笠的女子说道:“行了,你也知道,这女孩身上剑意获得的很奇妙,虽然偶尔会贯彻在她的动作中,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游离在身外,她根本没有学会、或是去学习使用这些剑意。”
“没办法了嘛。”她望着远方:“已经没有当初那副精神力了。”
说完自己笑起来,想起儿时与好友讨论鬼魂要不要睡觉,现在看来还是会累的,说不得要用睡觉一样的法子。
轻摆右手,她含笑道:“就这样了,你们去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不适用这女孩,做还是要做。
素手抹去,六剑七鞘化为无形。伸出满是剑意的食指,按在苏宜遐掌心,昏睡而去的苏宜遐皱着眉头,感觉到了疼痛,若是醒着也要疼昏了去,
她小心翼翼在苏宜遐掌心绘着,为了将伤害降到最小,由不得她不认真,认真得将毕生心力倾注于此。
画毕。
她第一次站起来,怀中没有那六剑,却还有着这七千年亡魂的不甘咒怨。
没有多久,地上的苏宜遐揉着手掌醒了过来。
看着手掌上画着的与心中涌现,苏宜遐郑重地站直,抱手,鞠躬,道:“多谢前辈赠予,虽不知前辈名讳,来日若能寻得前辈后人,若无作奸犯科,则必护他们周全,若有恶行,到时皆由我断,还望前辈谅解。”
眼前只有一凌云大树直达天外,再无静坐神女落树折树。
在遥远的神庭另一处,三千年来第一次没有再抱剑,还是又些不习惯,交叉手指,伸起腰,最后一次,不能看看家乡很遗憾,那就再看神庭一眼吧。
在这的日子虽然无聊,还是能见到一些趣事的。比如东边这位邻居,人不人鬼不鬼躲在药草园,想借着草木转生?北边邻居日日夜夜以拳击天,三千年的震动是最让人烦的。西边有些影影憧憧的东西,装神弄鬼。东南有古怪,也只是古怪。
看来看去,还是那些个东西,没多什么,少的也在许久前就少了,那些境界吓人,最难死去的,许久前就少了一二,毕竟跟他们一样境界吓人的,还活着七个呢。
无聊了,该去了。
闭着双眼,张开双臂,最后来拥抱这个世界?
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将她消散而出的荧光拍回她身体,有人站在她面前,嘴上含笑,眼中怜悯。
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四个字,而是亲切道:“前辈,好久不见。”
如此看好这小女孩,未尝没有想见这前辈一面的想法,现在如愿以偿。
赵五低声细语,说道:“好久不见,陈曦”
算来算去,还是陈往见的远亲,只是太远了,是他叔父一脉的后代,又不知隔了多少,当初这样一位惊才艳艳的女子走出莲子乡时,刚刚一场这天下历史上最大的纷争结束,都在休养,竟然没人注意到她,到后来也就愈来生分,只有四处晃荡着的赵五与她有着联系,就像长辈关注后辈,赵五对她也多有照拂,依着七鞘夺天地造化而成七剑时,赵五是给予了许多帮助,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赵五学生手上,说来也是另一番造化。
向前一步,紧紧抱着他。
“抱歉。”赵五张着双手,心有愧疚。
很快地分开,陈曦后退三步,仔细看着赵五,笑道:“前辈这么多年一点未变,真好。”
“我以为你……。”
陈曦打断了赵五的话:“死就是死了,靠着神庭神异如此能称活?我放不下的只有这七把剑与剑鞘,当年执意进入神庭的是我,你又抱歉什么?我想杀人,我被人杀,仅此而已。”
赵五以指叩头,良久后说道:“等我几年,我回来带你出去。”
陈曦摇头,坚定且坚决:“不用了,能在最后见前辈一面就好,这个世界没什么我可以留恋的,我也再没有证道长生的欲望。”
赵五不同意:“所谓留恋的,都是过去见到的,你又怎么知道以后不会见到其他好的,值得留恋的?你留在这,提住这口精气神,几年之后我从那片天地回来,你便可以去看看那片还没其他人踏足过的新世界。”
“新世界?”
赵五点头,说道:“没有人族存在,妖族主宰的不一样的天下,值得你去看的,值得你去吃的,值得你去记得,一定会有,等我几年……,不,不用几年,不久之后我便回来,我让人带你出来……”
陈曦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你的状态不对,身体出了异样?是望溪?”
赵五点头。
陈曦跳了跳,重新成了那个神采奕奕的陈曦。
“好,你以前说不想收徒,五千年后收了她做弟子,现在却被自己弟子弄成这副德性,呵呵。”
说着陈曦笑了起来。
陈曦能打起精神来值得高兴,可这熟悉得取笑让赵五也无法表现出开心。
陈曦伸出手来,像一个与父母讨要糖果的小孩,张开掌心,说道:“给我。”
赵五点在她掌心,说道:“不用太久。”
陈曦以掌覆额,笑道:“快走吧,再不走,你就回不去那小女孩身边了。”
赵五挥手作别,陈曦笑着不语。
带赵五消失后,陈曦望着天际,喃喃自语:“再坚持一会,黑暗怎收得了我的灵魂。”
充满活力,朝气蓬勃,这是万年前的陈曦,借着掌心梦华,她回到了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