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最暗时,走了一天依旧精神饱满的苏宜遐起了个大早。跟往常一样,苏宜遐并没能看到先生睡觉的身影。迷迷糊糊打开房门,深吸一口带着夜晚凉意的空气,扭扭身体,苏宜遐决定自己前往水井处打水梳洗。自认为已经是个小大人的苏宜遐走路带风,一扫初醒时的困意。
来到井水旁,苏宜遐又受到了沉重打击——虽然一片漆黑,还是让她看见小白已经打好两盆水在那洗漱。
悄悄过去,一把将小白抱起,在怀中狠狠揉搓。
“小白,小白。”苏宜遐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小白你不要这么乖嘛。”
小白突然挨了一顿揉,有点懵。
赵五在一颗古树顶上俯瞰小镇格局。
非常平常的小镇,六七百户人家。傍晚时明显东边灯火更加明亮,那也是小镇富人所居处,深门大户只是一个小镇却也有些说法,相比之下,西边小镇边缘处,泥墙土瓦寒酸太多。
小镇修行的人也不多,没办法的事。《入门篇》虽然随处可得,也不是白放在茅坑的读物,还是需要人去买的,而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人,自然是求着先填饱肚子。修行之事,又很看天赋,也更让那些个贫苦百姓望而却步,毕竟一枚灵钱可买一户三口之家一月所需粮食,拿这一月的粮食赌个未知,那得是有钱人才能轻松下决定的事,练武修行可不是轻松事。
也不怪江海阁将《入门篇》定一枚灵钱的价,虽然不乏一些只出不进的善举,可大抵上还是做生意的。而将《入门篇》印刻成书,不是寻常书籍那边排版印刷能做的,中间工序,人力要一枚灵钱真真是保本生意。
说到底,这也是太牢洲在诸多大洲中垫底的原因,小国并立,宗派环伺。既不向橘柚洲干脆一乱到底,乱中取进,人人求生而奋起。也不像承天洲两朝对立,北海洲外敌窥视,为求胜他,举国争先以修行,或是像元皋洲王朝得道,举洲飞升般的安逸,不为钱财,只为想与不想。
大多数太牢洲的人,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一生耕入土地里,贴在铜钱上。忙忙碌碌的忙完一生,回头看过恍然不知所措。
曾经的天休洲也是如此,现在晋朝的崛起,又开生面。马蹄下泣血的生灵令人悲悯,后世的伟业也让人振奋。
如今太牢洲出了明贤山庄,这次大典。那些与燕川一同祭祀的宗派家族之主,便是太牢洲影响一州,统领一洲的证明人,见证者。也许,不久后太牢洲也会如元皋洲一般,人人不因加衣进食而蹉跎一生,人人愿求长生便求长生,愿得大道便得大道,愿物我两忘便物我两忘。
只是这片修行者可搬山填海降妖除魔的天地,终不是愿平静者易得平静,想安稳者轻取安稳的天地。
赵五收回目光,跳下古树。很可惜,没人找到那只妖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人妖共处在这片大地,现如今妖族相对于人来说,真是少之又少了。当然,没什么好遗憾的,毕竟人便是妖族消亡的罪魁祸首,那弱肉强食的环境下,谁都可能灭亡。现在,我们可以自夸一句人为动物,惟物之灵。
妖族不多,还有。剩下的妖族半数都在十万大山和大海里,其他各洲零星分散些,有被豢养的,有偷生的,也有与宗门家族签订契约的。
小镇上有一只妖物,一个不寻常的大妖。妖也有很多种族,只是在人得势后统称它们为妖族,有些妖族寿命格外的长,而小镇里就有一个寿命很长很长的妖,很多年以前赵五见它只是觉得有趣。在一个月夜,从小白那知道它们天地的事之后,赵五发现这只妖不是有趣那么简单,或许能有大用。
很可惜的,它不见了,赵五又不能全力寻找,只能是不了了之。
小镇西边有一位独自居住的老迈猎户,老迈的耳朵聋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这样一位老人,有一个只属于他的秘密。
老猎户懒洋洋躺在自己做的摇椅上,半眯着眼,那把打猎砍柴时时带在身边的刀如今也跟他一样老了。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只是舍不得这老朋友啊。伸手摸过去,老朋友还在哪里,舔了舔他苍老如枯木的手。足够了,他这位孤寡老人,步履蹒跚的也走到了百岁之龄实为不易。
在老猎户还是个小猎户的时候,或者更小更小,还是个溪头卧剥莲蓬的小孩时,在山林间偶遇了这位陪伴了他一生的老朋友,当时还是一只可爱的金毛小猎犬,后来成了一只威猛的金毛猎犬,在后来得叫它老狗了。
这只老狗是他的秘密。他知道,旁人看不到这只猎犬,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当他牵着猎犬回家中炫耀时,当猎犬咬死朝他刺过来的歹徒时。他虽然没读过书,懂的不多,可他也知道一些生活常识,他孩童时,它是小狗,他壮年时,他是猛犬,他老了,它也就成了老狗。想到这老猎户就笑了,仿佛是老天爷派陪伴他这个孤老终生的老家伙,那它就是他的祥瑞之兽。
老狗看老人,不禁有些悲伤。他陪伴过很多人,陪着他们从孩童到土灰,几十次的经历也没能淡化这悲伤感。有时它都会想,干脆就躲在那老林之中多好。
当然不能,它畏死,它见别人的死会悲伤,而自己更加害怕死亡,只有这样千年如一日的陪伴在人身边,互补有无才能让它活下去,当然也有别的办法,它不敢,它知道天上有人,一些事做了就死了。同样在很多年前,它遇见过天上人,虽然他一直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样子,它也害怕,它还有着传承自远古的记忆,就是这样的人,让大地上妖族十不存一。
扒拉着面前黄土,老狗低声的呜呜,猎户轻轻摇起躺椅,哼着童年歌谣。
“少年郎,少年郎,嬉戏河边荷叶田。”
“游子归,游子归,缓步泥路杨柳依。”
“儿孙福,儿孙福……”
哼着哼着,老猎户一生睁睁合合无休止的眼停永远停下了睁合。
老狗滴下一颗闪耀金光象征这段时光的泪水,一颗淡金色小花的小花随之成长绽放。慢慢的从老狗变成小狗,抖擞身子,身上妖气幻化将老猎户埋进茅屋后它重新进入了山林,下次出来又是十年之后。
成为小狗的老狗走了许久,已是东城人家吃午饭的时间,赵五带着苏宜遐和小白慢悠悠的来到了这位于西边的老茅草屋。
“啧啧,着实没缘分。”赵五笑着摇摇头,指尖轻触金色小花,小花随之消散。
苏宜遐只顾着在田野中寻找花草,小白却是知道了些许。残留着的妖气,让小白有些怀念家乡,凭借这妖气,也让小白能模糊辨别出它的身份实力,有些像那些住在东原的狗崽子,境界大抵是十境左右。
望着面前山林,赵五呵呵一笑放弃了寻找,有缘见这一面更好,无缘也罢,吕逸行事,他是放心的。
小白有些奇怪赵五的放弃,只是没有询问。
“先生你看这些花好看吗。”苏宜遐高兴的捧着花朵,脸都被那花朵遮住了。
赵五伸手绕过花,摸摸苏宜遐的头笑道:“很好看,跟你一样好看。”
苏宜遐咯咯地笑起来,总之就是很开心。
小白偷偷啃了一口,抵着舌头吐了出来,难吃。
赵五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走向下个目的地,苏宜遐尝试将小白抱进怀里,几次尝试失败最后还是放弃,让小白自己走走也好,苏宜遐这样想着,伤也应该大概是好了的。
一路上花香四溢,赵五回头看去,一片招蜂引蝶之像。
以后不会这样招惹到那些个恬不知耻的臭男人吧,赵五不禁有些老父亲般的愁思。
吃过午饭,赵五不再停留,继续向南。这小镇千年时间养了一条看门狗,小镇之人自是福缘不浅,这种互补寻常只见与大宗大族中,小镇能有此,自有小镇特殊之处。只是对对苏宜遐而言无用。
赵五当然不会承认是此地食物平常,早慧的苏宜遐却是看出来先生对食物的不满,嘛,原来一顿能吃一炷香的先生今天扒拉两口就不吃,连小白都看出来了,当然也有苏宜遐自己觉得食物难吃的原因。
从明贤山庄下来,到这个小镇,都算是明贤山庄的地界,这里管事之人,也都听命于明贤山庄,再往南却不是了,毕竟真正能算得上明贤山庄中人的相比之下还是很少的,而且都是修道之人,哪有太多的功夫管这些世间闲事。
往南走过那一颗三百年前明贤山庄所载界树,算是离开明贤山庄所领地界。
这之后,便是属于一个小国的东北边关。
虽是边关,却只有寥寥四五个看守驻扎,收取些过关费。没有过多为难,两人一兔正准备进关时,老看守掂了掂钱袋说道:“看在这个的份上提醒一句,小心那些个看似良善的酒家,起了歹心他们可是敢杀人的。”
赵五笑着感谢。
看守见他不在乎的样子暗自摇头,话是放这了,这些年在这边关失踪的人可不少,一少一小便敢穿梭边境有什么依仗老看守也不愿去想,反正生死自负,大不了官府案头再多记上一个失踪案。
正值盛夏,艳阳高照下行人旅者口干舌燥,看见路旁酒家不免想去喝上一口冰水。
而赵五特地挑了条林间小道,想看看看守所说的酒家。
求仁得仁。六七里后,一间木搭的酒家家坐落于此。
一位伙计正在桌上打盹,老板娘则在屋内翻阅着账本。
赵五挑选一张角落的桌子,苏宜遐乖巧的坐在先生旁边,小白被放在凳子上,至于那些鲜花小草,已随风而去。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瞧见客人来了伙计还趴在桌上,快步上去,骂骂咧咧把伙计拍醒,一边不忘回头给客人赔笑:“客人是喝茶还是用餐。”
伙计麻溜的起身,拿过一壶茶水,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又给油光的桌子擦上一擦,虽然擦了还是油光不减,总还能有些安慰。
赵五仔细看着钉在墙上的菜单,随口说了两盘小菜。
伙计笑着正要去后厨,赵五喊住他。
“麻烦拿块抹布用用。”
老板娘连忙拿出一块抹布,走来时颤颤巍巍,笑道:“公子挺讲究的,哪里人士?”
赵五接过抹布微笑道:“承天洲莲子乡。”
老板娘含笑白了一眼赵五:“公子说笑了,这离承天洲远着呢。”
一刹间颇有风情万种之感,碰巧赵五低头倒茶没看到,苏宜遐却瞧在眼底。
老板娘自觉没趣便离开。
苏宜遐在赵五耳边悄悄说道:“先生,这女人是不是狐狸精啊。”
赵五一愣,喝了一口茶水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苏宜遐红着脸说道:“我看书中描写的狐狸精就是这样子的嘛。”
赵五伸脚蹭了蹭小白:“这还有兔子精呢。”
苏宜遐咯咯笑。
拿着抹布在长凳下轻轻抹了一段,白布上沾染上暗红色,看来时间不长。
抬头望去,老板娘也在盯着他们,恰巧撞了视线。
老板娘笑了起来,略有狰狞。
赵五也笑了起来,只有歉意。
小白偷偷啃着藏起来的青草,看了两人表演,真是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