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公公颔首,随着景殊进了言泗宫。
言泗宫虽是冷宫,布置什么的都是按照皇后品级来的。陈设崭新,院落干净,内有几个宫人在走动。
见是皇帝陛下来,他们各自放下手中的活计,直直地跪下来磕头参拜,口中发不出一点声。
都是些老实的哑巴宫人。
景殊让戚公公给了他们赏赐,自己进了屋里。
屋内豪华舒适,像是女儿家的闺房,铺摆着羊绒地毯。正中,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确切的说,是绑着。
那人的四肢被几公分宽的缎带缚在椅子上,缎带扎的不怎么紧,害怕会勒着。看身形是个女人,一头长发像是枯草,没有色泽,乱地冗杂在一起。
她嘴里虽然塞着布团,依然咕哝着发出小声。强硬地扭动的身体,连带着椅子也晃动起来。
景殊沉默站着看了她许久,眼里的悲伤随着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不断流露。
他半蹲下他高大的身子,手指小心翼翼地把她散乱的发拢至一边,露出的一张脸,目光空洞,法令纹深陷,眼角耷拉,眼纹和额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张脸,也不知道把什么胭脂水粉一股脑捯饬上了,混着汗液,凝结在某一处成了五颜六色的一坨,脸上好几处都是这样。
见是他来,她眼里慢慢有了神采,看他都带着几分希冀。
他于心不忍,将她嘴中的布团取下。
闻青没有瞎叫。看他的眼神带着点热烈,近乎癫狂的热烈。她把头搁在景殊肩膀上,轻轻地摩挲,一些脂粉落下,弄脏了景殊的衣服。
“陛下,您终于来看臣妾啦。”她发出一声喟叹。
景殊没说话,他不知道这一次闻青把他当做了谁,贸然说话会刺激到她。
“快点来看看葶儿和殊儿,他们可想您了。”
“这两孩子可用功了,就想展示给您看呢。”
“对了,前些日子,殊儿发热了,迷糊中一直叫您。”
“您真的太久没来看我们了呢。”
景殊听着他母后的絮絮叨叨,一股酸涩油然而生,拳头握紧发出声响,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保护不了闻青。
想当初,她是那样的意气风华,是这中宫令人闻之色变的存在。如今她疯疯癫癫的,只能活在自己的臆想当中,当真是可怜可悲。
他松开拳头,亲亲拍着闻青背部,好似哄小孩一般,用他父皇的声音回道:“是啊,朕来看你们了。”
闻青痴痴笑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咝——”景殊感到肩膀传来了尖锐的疼痛。
闻青出其不意地咬住他的肩膀,外面伺候的戚公公见状,脸上的肉都颤抖起来,他脚开始挪动。
“不必过来。”景殊阻止了他。
戚公公只好继续立在门口,脚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景殊任由闻青咬他,手依旧缓缓拍着她,安抚照顾她的情绪。
“您好狠的心呐,陛下!”闻青松口,不安的双眼含泪控诉。
景殊只是笑,轻轻喊她:“母后,儿臣是殊儿啊。”
闻青盯着他,过了好一阵,眼里的不安变得冷静,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见是景殊,表情晦涩不明,几番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是你啊。”
景殊见她清醒,心里高兴,手忙脚乱地为她松绑,“是啊,母后。”
闻青自由了,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她走到铜镜前,看见了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打扮,怔在了原地。
其实,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每次她看见自己这样子,都十分痛恨厌恶自己,以前的她有多么的骄傲,现在就有多么的憎恶。
哑巴宫人熟稔地送了清洗的热水进来,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景殊站起,挽起袖子,把帕子浸湿拧干,把闻青按在凳子上,为她洗去那一堆像染料一般可笑的粉坨坨。
他温柔仔细地擦拭,没有一点的不耐。
闻青乖乖地让他服侍,慢慢的她本来的皮肤显现了出来。上了年纪,皮肤有些松弛干裂,皱纹随处可见,依稀还能见以前风华绝代的影子。
可惜,岁月不宽待任何人。
等擦完脸,水已经混浊不堪。工人又很快进来将水端走。
景殊擦干手,用牛角梳帮闻青理顺那一头散乱的头发。理顺后,却也不知道要干嘛了,他窘迫自己不会梳头。
闻青知晓,自己动手绾发。
“学着点,以后给你最爱的人梳。”她殷切地叮嘱。
“是,儿臣谨记。”
“霍缈缈被你打入冷宫了?”她冷不丁地问。
景殊不知作何回答了,霍缈缈是闻青为他挑选的媳妇儿。
见他没答,心中已有了答案。她头发已经绾好了一个发髻,手在妆奁盒里摸索。景殊把发饰给她递了过来,她直接拿过并在发髻里,“我知道了。随你吧,霍缈缈是个好女人。”
打入冷宫就打入冷宫吧,反正霍家已经那样了,不如找更强大的庇护,她无情地认为。
景殊没法接话,自从他母后精神出了问题后,他与她就愈发生疏,他也不知道缘由。
“燕家那个女人,迟早会把自己得意死。”闻青嘲讽地勾起嘴角,有几分可怖。
“儿臣不会让她得意太久。”
“你知道就好。你姐姐怎么没来看我?她嫌弃我了?”这时候的闻青眼里有些惶恐了。
景殊赶忙安慰,“不是的,皇姐府上有点小事,她可能晚几天来看您。”
闻青放了心,发髻已悉数盘好,她又为自己化妆,是以前皇后的妆容。完毕后,她站起身来,眼神敏锐,气质不凡,气场十足。
“我儿,这样如何?”她问。
“天上天下,为母后一人有如此不凡的气质。”
闻青打量他,果然当了皇帝,说话就是不一样,好听耐受。
“长进了。”她夸道。
景殊笑了,她许久没有赞扬过他了,从小到大,只有她经常认可他,他的太傅对他严苛,他的父皇对他爱搭不理。只有记忆里她的温柔,是他年少岁月的珍贵回忆。
不多久,闻青身体一阵踉跄,摇摇欲坠,景殊想扶她,被她打了手,“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景殊看她疲倦,不敢多加逗留,跪下拜别。
等他真正走出言泗宫,闻青却追到门口,扒着门框望他。
“你怎么这么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