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黄泉路上,鲜红妖冶的彼岸花盛开在忘川渡中,阴风阵阵,层层叠叠的花枝,一簇压过一簇,仿佛在诉说、在低语。水流潺潺,如血一样的水向着黑色的尽头奔腾而去,尽头是什么?无人相知。
身着大红凤袍的女子,融入那满眼的红,格外与这景色相衬,当然,若是没有唇角那蜿蜒不止的血痕,淡如白雪的肤色,怕是更美不胜收。
“我……死了……”她低头看看自己掌心,人该有的掌纹已是看不清了。
“当然,你若不死,又怎会在这黄泉路。姑娘还是快些走,早早投个好胎,免了尘世之苦。”鬼差在一边善意提点到,许是看到她年纪轻轻便殒命,有些同情。
“入了尘世,又怎免得了这苦。”她淡笑着,点点哀伤抑制不住。
说完,就随了鬼差,去往黄泉深处,途经三生石,看着石上密密麻麻的字,心有感叹,有多少人信了这三生石,期待再续前缘,可又有多少真真正正三生三世。
终于来到了奈何桥,黑色斗篷下的老妪枯瘦的手盛过一碗又一碗黑色浓稠的汤水,递给来往的鬼魂。看来她就是孟婆了,一样做人时就知道这黄泉处有一地可令人忘了前尘往事,就是说的奈何桥边的孟婆汤了。
轮到她时,她端过汤有些迟疑,似乎这里她来过……还不止一次……为什么都忘了?
“姑娘怎么不喝?”孟婆苍老的声音,像是瓦砾刮过的声音,怪是渗人。
女子倒也不惧,“总感觉,我好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你可曾见过我?”
孟婆止住,细细打量了她几眼,然后拿过她手中的汤水,尽数倒进了忘川渡里。“姑娘若想知道,可以去那里试试。”孟婆手指指向忘川渡如墨一般的深处。
“哦?如何过去?”女子扬起唇角,对此事颇有兴趣。
“是老身的不是。”孟婆桀桀笑着,惊了一群鬼魂,“庄姑娘,且来把这位领走。”
女子抬头,眼前已是多了一人,黑发红衣,在黄泉中猎猎作响,面色红润,在满是死物的黄泉中,独独她发上的梅,兀自开得娇艳。她不是鬼,她是何物?
女子对这庄姑娘感兴趣的紧。
庄姓姑娘火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嘴里念叨,“真是丑死了,别脏了我的过往亭!”话落,挥袖。女子的容颜又变得跟她活着的时候一样惊世卓绝。
“云宋,跟我走吧!”她拽着她很快消失了踪影,余下孟婆跟一众鬼魂望着她们待过的地方。
“孟婆,她们去了哪里?”有好事者纳闷问道。
“过往亭!”孟婆答道,再不多言。
过往亭,安放灵魂,安放过往,独独不安放心。你是要选择轮回,还是停在这里……
那个夜晚,厚重的雨帘像要将人的呼吸都给隔绝。大雨冲刷着繁华厚重逶迤一地的喜服,呈现出暗红色。女子就怔怔地站在那里,呆滞地看着那九五至尊发号冰冷的施令:“云家结党营私,起兵造反,罪恶滔天,即日起,摘除世袭官爵,判其九族斩首之刑,即刻执行。”
言罢,他转身乘坐龙辇,连一丝眼神都丝毫未施舍给她。为什么?明明昨日娘亲还拉着她的手细细嘱咐;明明昨日哥哥还许诺她会满足她的无理要求;就连往日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嘱托她很多话;明明今天是他与她的大婚之日啊。但现在,那漫天飘散的红,却是讽刺极了。
她逃脱了死刑,却要面对残酷的观刑。
城楼下的刑场上,跪着云家三百多族人。昔日,他们皆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现在却是大雨之下的落魄狗。云家,一个百年大族,一直都是占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但在今日,荣辱权势,繁华富贵,一朝俱灭,这又岂是世人轻易搞得明白的。
雨声在耳畔哗哗作响,她远远看到自己的族人们在雨水下嚎哭、挣扎,昔日的娇生惯养让他们在这种环境下,都备觉恐惧。
“宋宋,你一定要为为父报仇——”
他的话音刚落,泛着冷光的大刀挥下,热血喷洒,混合着雨水,空气中都交织着那甜腻的味道。雨血顺着台阶流淌,像极了喜服的红。
湿漉漉的黑发覆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惨淡至极、落魄至极。身子摇晃,她跪在坚硬的石板上……
景珺一百七十四年,本该是云家千金嫁入皇家、荣登妃位的喜事,却成了云家九族斩首示众的白事,云家千金成婚自是未成,自此她的踪影也成了谜。
百姓唾弃云家卖国可耻之际,不忘叹息,可惜了云家那绝色千金。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
红鸾帐暖,暗香浮动,闺阁深处,女子哀哀的歌声传来,在这寂寂的夜里,如水般幽凉。
红纱尽头,女子端坐在菱花镜前,纤手执着眉笔细细地描着黛眉。菱花镜里,女子发丝凌乱,容姿艳绝的脸略显苍白,轻启的红唇娇嫩如画,欲君采撷。鲛珠纱下,她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半露的香肩布满青紫的吻痕,好一幅绮丽的艳景。当然,如果没有周遭凌乱的物事以及……她脚下那具状如肥猪的尸体,那便更美了。
“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歌声止住,女子的身后已站着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掌心里把玩着一把折扇,一双美眸流光溢彩,但一张温润的面孔,却生出几分凉薄的神情来。
她搁下眉笔,凝视着镜中的他。“陛下,奴家美吗?”
正在用足尖点了点那具心口上插着尖刀的尸体的他顿住,桃花眼里闪过讥诮,薄唇勾起,避开那个问题答道:“你说,若是云相若是知晓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千金,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成为这般污秽不堪的样子,怕是恨不得从坟墓中跳出来吧。”说完,他满目阴鸷地盯着她。
女子神情未变,手指捋过长发,眼神有点空洞,发出喟叹:“不,不会。”相反,他应该会高兴吧,高兴她还活在这世上,哪怕是苟延残喘地活着,甚至还在期许着她有朝一日手刃仇人,为他们报仇。想来,也着实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