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笑是被腹痛给疼醒的,他扫了一眼窗外,外面的天空还是黑着的,现在肯定不到五点。
疼,不给人喘息的疼。
陈笑挣扎着,像是一只爬虫一样,死死攥住左腹,然后咬住放在床头的毛巾,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这房子年老失修,隔音不好,隔壁住了一个单亲妈妈,独自抚养女儿。
这年头,大家其实都很辛苦,陈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亦或是,不想找麻烦。
终于,
陈笑慢慢适应了这种疼痛,那双死死抓住床沿的手,慢慢的松开,然后颤颤巍巍的向床头柜伸去。
床头柜上只有两样东西,一个保温杯,和两粒白色的药片。
这是一种很便宜的止痛片,只卖几块钱,却能买到十几片。
这年头,这么便宜的药不多了。
陈笑无比艰难的将药片含入嘴中,想要拿温水喝下去。可是,刚刚拿起杯子,一阵强烈的剧痛涌了上来。
“哐当,”
水杯翻倒在床头柜上,温热的水像是一张饼一样,在床头柜上摊开,然后分别洒在地板和床上。
水没了,
陈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咀嚼着药片,苦涩的药片慢慢在嘴里化开。
“咕咚,”
陈笑用力地将药沫吞咽下去。
然后倚在床头上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一样。
陈笑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他看了一下时间,正好七点整。
陈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明明只睡了三个小时左右,却做了好几个梦,梦中的世界光怪离奇,醒来的一瞬间,陈笑只记得那种恐惧的感觉,却不记得梦境的内容。
陈笑苦笑了一下,先是将被水打湿的床褥换了,刚想要去处理地上的水渍,却发现,地上的水早就干了。
于是,他脱去上衣,走到洗漱间中。
光滑的镜子里,
展露出一个面容苍白,头发枯黄,上身瘦的像是排骨条一样的年轻人。
陈笑对着镜子咧了咧嘴,只是,下一秒,胃中一阵翻涌。
他立即弯腰,干枯的手扶着镜子,将整个脸埋进盆洗池中。
然后,那瘦的只剩皮肉的手,忽然用力,暴起一阵青筋。
“呕!”
几声干呕之后,
一些东西从陈笑的嘴中喷涌而出。
片刻后,
陈笑右手捂着嘴巴,慢慢的直起腰来。
镜子中,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像是死人一样。
而几缕血红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流下。
陈笑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陷入了某一种困境,或者说是某一种循环。
无论他做什么事情,总会在他人生刚刚有些起色的时候,命运会看他不顺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他应该是夏国某所一本院校大四毕业生。将来的将来,会有一份良好的工作,或许也有某一个温柔的她,或许她长得不算太好看,不过没关系,陈笑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太拔尖的人才,他就就如同这世界上大部分的普通人一样,平凡的活着。
陈笑记得很清楚,那是高考的第二天清晨。
陈父陈母就像是这个城市里大多数的人父人母一样,送孩子走上人生的第一个战场,或者说是这个国家最为公平竞争。
假如,只是假如,
假如那个大货司机没有连续一天一夜驾驶,再如果,他没有走错路,没有进入城区。
或许,
陈笑还能看见那偷偷给他塞钱的陈父,以及有些小傲娇的陈母。
陈笑也想为生他养他的两人送上那张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然后说一声,
“你们辛苦了,我长大了!”
陈笑后来也说了,不过是对着一罐小小的骨灰盒。
讽刺的是,那个大货司机只是轻伤,而法律也不过判了他十年而已。
再然后,
一直被誉为别人家的孩子,学霸的陈笑,高考弃考,且并未选择复读,像是浮叶一样被放浪卷进了社会的大海中,开始漂泊。
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学会了逛夜店。
那嘈杂的音乐,遍布整个房间的烟尘,以及那杯中的酒精,曾经是他的救命药。
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差一点,就活不下去了。
陈笑,为什么名字里有个笑字,据陈父陈母说,别人生下来都是哭,可他不一样,他生下来就会笑,笑的贼大声,简直要把楼房震塌。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再然后,陈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挺了过来。
最先戒的是酒,然后是烟,再然后那个曾经的陈笑回来了,只是消瘦了许多,变得沉默了,也变得不怎么会笑了。
一年的时间,陈笑将父母留下来的积蓄花的七七八八,可终归还剩下一点,再加上陈父陈母当年买房时,送的那个不到十五平的小仓库,他拿下了逆风快递的代理点,开始送起了快递。
这一干,就是两年半,直到半个月前,他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胃癌这东西,通常发现就是晚期,医生说的明明白白,如果手术治疗的话,或许还能有六个月左右的时间,如果放弃治疗的话,估计只有一到两个月左右时间。
如果不输血的话,时间会更快,只有一到两周的存活时间。
陈笑在拿到病例单的时候,就选择了放弃治疗。
对于一个曾经选择放弃的人来说,再次选择放弃,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笑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陈笑洗漱完后,先是慢慢的喝了一小碗小米粥,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红润了少许。
随后,他便出了门,运气很好的是,一直到他走出小区,都没有碰见人。
托这几年物流行业发展的福,这几年,原本城市里那些根本买不出去的小隔间,这今年升值的很快,尤其是面朝街道的,更是抢手货。
“刺啦,”
陈笑拉开了卷帘门,眼前是不到十五平的小仓库,里面有两个破旧掉漆的桌子,地上则是遍地的废纸箱。
这里,便是他工作了两年半的地方。
他已经将这个地方转手了,估计明天就会有人占据这个地方,或是继续干快递,或者是开一家炸鸡店。
“不过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陈笑心想。
他脸上微微抽动,露出了一抹笑容。找到打扫用的工具,开始清理地上的废纸箱。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始有终。”
这是陈父教他的道理。
片刻后,
陈笑艰难的抱起最后一摞废纸箱,将它放到推车上,然后倚在墙上,微微喘气。
虽然说,早有预料,可身体的糟糕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正常二十分钟左右便能完成的工作,他足足用了一个小时。
“砰,”
一个小的废纸箱从推车上掉了下来。
陈笑喘了几口气,然后伸出手,准备将这个废纸箱扔到推车上。
只是,刚一拿到手,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沉,很沉。
明明只有两个手掌大的废纸箱,陈笑估摸了一下,却有着将近四五斤的重量。
再一看,这个纸箱的封口还用胶带封着。
这是?
遗漏的快递?
陈笑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赶紧将纸箱翻到正面,看一下收件人是谁。既然是他出的纰漏,他就会弥补,趁着他还有时间。
只是,正面的快递单却让陈笑傻了眼,
乱码,无论是发件人,还是家庭地址,联系电话,都是根本看不出信息的乱码。
唯有收件人这一栏,写着两个字,
“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