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流云提着两壶上等的北海桃花酿,兴冲冲的向着天云马场走去。
今天是李老头儿的生辰,他特地让北方的李楠天替他捎了两坛北海的桃花酿回来。
据陈流云所知,李老头儿别无所好,就喜欢这北海的桃花酿,简直可以用爱得要死来形容。
但这倒不是说李老头儿是个只爱喝酒的酒鬼,因为除了北海的桃花酿,陈流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碰其他的酒。
进了天云马场,嘈杂的喧闹声实在太过醒目,只一瞬间便吸引了陈流云的注意力。
“不会养马就不要养,郡主万金之躯,你让她受这么重的伤,真是杀你一万次都不够!”
“连个马都养不好,要你这个糟老头子何用!”
“还敢挡?看我踹不死你!”
一群人围着李老头儿枯树一般的苍老身影,对他是又打又骂,毫不留情。
这些人多少都是灵脉境的武者,手上劲道皆是不弱,此刻动起手来那叫一个狠。
很快李老头儿便血流满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恍惚间只能本性能性的用仅有的一只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蜷缩在地上,尽管被众人狂殴不止,但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只是一直重复着:“这马骑不得!”
“你们下手轻点儿,莫要把人打死了。”司如烟柔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脸上虽然不忍,但是她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复仇一般的快感,恐怕她的话外之意是“不要把人打死了,留一口气就行了。”
“郡主放心,我们这老头儿皮糙肉厚的抗揍的很!”朱然用力踹了一脚李老头儿的身体,笑着说道。
一群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下起手来就更重了。
面沉如水,陈流云轻轻的将手中的酒壶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啪的一声巨响,吓得一群贵族子弟下意识的停下了手。
一声不吭的走到人群中央,将地上奄奄一息的李老头儿扶了起来,扶着他走到一旁的凭栏上坐下。
“此马有灵,既已认主,旁人骑不得!”神情恍惚的李老头儿呢喃着说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虽然不明所以,但陈流云还是这样回答道。
安置好李老头儿后,陈流云转头看着众人,目光深沉,一言不发。
众人都被他的气场所压,一时不敢说话。
“原来是流云皇子来了,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赎罪!”人群后的司如烟在两名妙龄女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上来。
骤然被从马上甩下来,司如烟着实摔得不轻,红润的脸颊也有些苍白,不少地方都被擦破了,血迹隐隐可见。
“是谁下令打得他?”心中好似有火在烧,陈流云没有任何闲聊的心情,看也未多看司如烟一眼,转身对着众人问话道。
自从来到都城,哪个世家公子见了自己不是神魂颠倒,首次被人这样冷落,司如烟白皙的脸颊上闪过一抹青白色。
将司如烟从马上摔下来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一群贵族子弟叫嚣道:“无人下令,是我们眼见因为这卑贱下人的过失,致使南阳郡主受伤,一时气愤便动了手。”
好一个一时气愤,陈流云冷笑着点了点头。
听这些人的讲述,陈流云不难大致判断出事情的经过。
不用想他都知道这些人所讲肯定有三分真七分假,南阳郡主远道而来却意外受伤,若是让陈殇知道,在场的众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李老头儿身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就李老头儿那一句不断重复的“这马骑不得,”足以让陈流云知道错不在他。
嗷!
一声马鸣从远处传来,一团红云如风一般的跑了过来。
在火云马将司如烟摔下来之后,这些贵族子弟纷纷吓得不轻,生怕她出了什么闪失。要知道可是国君陈殇委派他们陪同南阳郡主参观皇家别苑,这要真出了什么事儿,还不得拿他们开刀。
在确定她无大碍后,这些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第一反应就是宰了这罪魁祸首。
然而,还没等他们把剑给拔出来,火云马见势不妙已经一溜烟的逃走了。
由于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所以几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离去。
再然后他们便把所有的气全都撒到了李老头儿身上,谁让他是负责养马的呢?
虽然你已经是尽职尽责,但是出了事儿,你不背锅,谁背锅?
火云马慢吞吞的走回来以后先是大为不屑地对着几人吱了两口气,然后又转身对着几人放了一个马屁,这才温顺的走到了陈流云面前。
“畜生,你敢!”众人捂着鼻子怒吼道,要不是陈流云在这儿,他们可能已经将这匹死马的脑袋都给坎下来了。
狗仗人势,这匹火云马显然对这个成语有着极高的领悟。
与火云马简单的交流了一番,陈流云拍了拍手道:“你们的故事讲得很精彩,但是这个女人从马上摔下来那是她咎由自取,我的马也敢动?活该她如此!”
“至于你们,无端将李老打成重伤,我倒想问问谁借你们的狗胆?”陈流云看着满脸鲜血的李老头儿,声音寒冷到了极点。
“一个卑贱的下人,打就打了还能怎么样?再说了要不是他驯马不利,何至于此?”人群之中,工部尚书之子严宋率先不服气的发出了声音。
“就是,没打死他都算是轻的了。”有人带头,一群人也跟着附和道。
这些人还真是高高在上,左一口卑贱的下人右一口卑贱的下人,打了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这就是地位吗?
因为他们站得高一点儿,所以便能肆无忌惮的欺负低一点儿的人。
“跪下,给他道歉!”陈流云冷冷的说道。
“你说什么?”朱然、温如华、严宋等人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让他们给一个卑贱的下人道歉?
堂堂王侯公卿之子,向一个养马的下人道歉?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我说,跪下给他道歉!”陈流云的声音很冷,不带半分感情。
“要是我们不呢?”一群人争锋相对的说道。
陈流云不过是一个空挂着皇子头衔的废人,有什么权利命令他们这些公卿王侯之子?真要闹到皇帝面前,他们也丝毫不怕!
人多力量大,难不成皇帝会为了这么一个废物皇子,得罪所有公卿王侯的子嗣不成?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温文如玉的声音悄然响起。
“流云殿下何必如此,不过都是一场误会罢了!要是殿下心疼这个下人,不如赐予上好的灵药,祝他早日康复。”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
天云马场的门口,一位面如白玉、貌比潘安的白衣公子缓缓走了进来,整个都散发着温文尔雅的气质,让人不由得心生亲切。
当朝国师之子司马焱,被人誉为两仪城第一公子,声名远播。
“焱哥哥,你怎么来了?”被人搀扶的司如烟本来病怏怏的,见到司马焱后顿时来了精神。
在别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高贵清冷,但是在司马焱面前,她立刻变成了怀春的少女羞羞答答。
这样的变化,让周围一帮权贵子弟羡慕不已。
只是羡慕,没有嫉妒。
不是没有,而是不敢。
司马焱血脉天赋八级,年仅二十岁,修为武道武道四重天。其父司马邪,亦号火云上人,原黑白城城主,归顺陈殇后屡建功勋,被封为陈国国师。
在朝中威望仅次于国君陈殇。
在都城中甚至多有传闻,陈殇与司马邪有意让司马焱与陈舞联姻,将来共同执掌陈国。
因此,在这些当朝权贵之子的心中,陈流云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假皇子,而司马焱才是实至名归的真皇子。
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司马焱,陈流云最后一次重复道:“最后三息,跪着给他道歉!”
“殿下何必如此介怀,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况且打的不过是一个养马的下人而已。”司马焱微笑着说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陈流云抬头看了一眼司马焱,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焱公子来的可真是时候,刚一进来便知道这是一场误会,还知道受伤的是养马的下人,莫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司马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所有人的神情也全都呆滞了一下,对啊!司马焱是如何知道这是一场误会的?
莫不是他早就来了,就等着事情激化的那一刻,好出来做和事佬,博得大家的好感?
在场的众人也都不蠢,陈流云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他们。
“这个皇子修行虽然是个废材,但是脑子却也算不得笨。”司马焱心中念道。
其实在司如烟坠马之前他便已经来了,当时一看到司如烟想要骑陈流云的火云马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后面的事情。
作为都城第一公子,他的情报自然不会闭塞,陈流云皇子每天去了哪儿,在做什么事情,与他亲近的又有哪些人他都一清二楚。
一个随心的计划在他的心中悄然酝酿而出。
正当他在思索如何如何让重情重义的陈流云皇子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时,没想到他却自己跑来了。
这样也好,省了一番功夫。
他只要等矛盾激化的那一刻,他再出来略施手脚将矛盾摆平。不仅可以博得满朝世子的亲近,更是可以让陈流云这个皇子与所有人的关系降到冰点,一举多得。
轻轻一笑,司马焱解释道:“我不过是听到路过的太监说这里发生了纠纷,故而过来化解这场误会。”
天云马场周围少有太监来往,况且皇宫大殿距此数里之遥,你来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别人信不信陈流云不知道,他也懒得去想,因为他现在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
“三息时间已经过了!跪下道歉!”陈流云转头看着众人冷冷的提醒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真以为自己是陈国皇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让我们给一个卑贱的下人道歉等你当了陈国国君的那一天再说吧!”
“什么皇子,不过是一个废物,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叫嚣。”
男的争锋相对,女的小声嘀咕,在场的所有人中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看得起陈流云这个皇子。
“我们就算是不道歉,你又能如何?”朱然等人肆无忌惮的说道。
陈流云也不说话,缓缓走到司马焱的身前,伸手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剑。
银白色的剑身修长笔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亮光。
从始至终无一人上前阻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陈流云不过是一个废人,就算是拿了利剑又能如何?
真要动起手来,他们中随意走出一人都能将他打得不成人形。
“怎么还想动手?”人群中的朱然冷哼一声,讥笑道。
对啊!打是谁都打不过,杀也是谁都杀不了,就算长剑在手他又能怎么样?
陈流云淡淡一笑,道:“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儿灵力修为,我便不能把你们怎样?”
一群人满脸讥笑地看着陈流云,一副很期待他一剑刺过来的表情。
一反手剑尖向内不向外,陈流云将长剑置于心窝上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说道:“我数三声,如果你们不跪着给李老头道歉,这把剑就会插入到我的心窝中。”
“当众逼死当朝皇子,这个罪足以诛你们九族了吧!”
我杀不了你们,我还杀不了我自己吗?
“神经病!”众人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陈流云,包括司马焱、司如烟等人在内,没有一人相信陈流云真有勇气把剑插入到自己的心窝中,而且是为了一个养马的下人。
他不过是想借机威胁他们罢了!堂堂公卿王侯之子女,怎么可能会向一个卑贱的下人下跪?
“三!”长剑划破了陈流云单薄的衣衫。
“二!”殷红的鲜血从剑尖的位置溢出,染红了他胸口的衣衫。
所有人都以为陈流云是在开玩笑,但是他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几个稍小一点儿的贵族子弟已经吓得跑到李老头儿身边,一个劲的赔不是。
“我说了,是跪着道歉!还有你”陈流云淡淡提醒道,说着指向了一旁装可怜的南阳郡主司如烟。
“焱哥哥,你看他!”司如烟满眼恳求的看向了司马焱。
然而司马焱却避开了她的眼神,看向了其他地方。
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不会愿意去招惹一个疯子。
他也没有想到陈流云居然有如此血性!
“够了殿下,为了我一个低贱的下人,不值得!”虚弱的依靠在围栏上,李老头儿泪流满面。
他不过是一个养马的下人,何至于此啊!
“一!”
当陈流云喊出这最后一个字时,扑通一声一群王侯公卿之子整齐划一的跪倒在了李老头儿的身前,齐声说道:“对不起!”
这其中包括了礼部尚书之子温如华、工部尚书之子严宋、骠骑大将军之子朱然,以及南阳郡主司如烟。
“你们可以滚了!”将长剑仍回到司马焱的手中,陈流云扶起受伤的李老头儿,一瘸一拐的往他的住处走去。
司马焱微眯着眼睛,看着陈流云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的想道:“若他不是废物,将来欲成大事,恐怕难上百倍!”
马厩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茅屋,这里正是李老头儿平时居住的地方,扶着他躺倒木榻上,陈流云从屋外打来一盆清水,用抹布仔细的替他清洗脸上的伤口。
“殿下,为了我这么一个卑贱的下人,得罪满朝权臣之子,不值得!”李老头儿苦叹道,单薄的嘴唇苍白如纸。
“下人?什么是下人?在我眼中这世间只有三种人,关心我在乎我的是亲人,无视我冷漠我的是路人,算计我陷害我的是仇人。而你整整救过我十三次性命!”陈流云轻声说道。
“下人救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李老头儿想也不想的说道。
“我替我的亲人讨回公道,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陈流云毋庸置疑的说道。
不知为何,李老头儿泪流满面,没想到在这个世上他竟然还能有亲人。
“为什么你不还手打他们?”陈流云忽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老朽不敢!”李老头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憨憨的傻笑道。
别看李老头儿只有一条手臂,真要动起手来,恐怕在场中人无人能接下他一招,哪怕是武道四重天的司马焱。
九年间,陈流云在这天云马场遭受过十三次刺杀,其中境界最高的刺客其修为甚至达到了武道八重天。
能够在不还手的前提下,在武道八重天的刺客面前救下他的性命,陈流云甚至一度怀疑他的修为达到了武道九重天。
“为什么不敢?”陈流云好奇的问道。
“以前杀的人太多了,晚上老是做噩梦,为了睡得安稳些,不敢再枉造杀戮!”李老头儿老老实实的解释道。
看来这老头儿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带了件礼物,猜猜是什么?”知道李老头儿皮糙肉厚,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以灵气护体,但是一群纨绔子弟就算是平尽全力打他,最多也只不过是皮外伤而已。
生辰?我的生辰是在今天么?
李老头儿不知道的是,其实陈流云也不知道他的生辰是何日,只是把他来这天云马场的第一天算成了他的生辰。
轻轻嗅了嗅陈流云手掌上的味道,李老头儿顿时眼睛一亮道:“北海桃花酿!难道你刚才打碎的坛子里装的是北海桃花酿?”
“放心,虽然打碎了一坛,但是还有一坛,我这就去取来!”陈流云笑着安慰道。
“偷偷看了这么久,你可以下来了吧!”陈流云离开后,李老头儿抬头看着房顶,淡淡的说道。
金色光芒从窗户上照射进茅屋里,光芒敛去,一个身着龙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站到了屋子的中央。
而此人,正是陈国国君陈殇。
“你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那道坎。”陈殇淡然一笑道,龙袍在身的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感。
“有些事情又岂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似是被说重了心事儿,李老头儿神情落寞的说道。
“谁又能想到当年的北海枪圣李如道,真武之下第一人,居然会落魄至此,当真是让人惋惜。”陈殇脑海中不禁回忆起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是何等的英姿勃发、豪情万丈。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羡慕过一个人?”
“哦?”
“你修为比我强,我没有嫉妒过你;你斩断了我一条手臂,我没有恨过你;但是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我羡慕啊!要是我李如道能够有这样一个儿子,我真是死也甘心了。”李老头儿长叹一声道。
“再羡慕他也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陈殇不无得意的说道。
“......。”
一句话,差点儿没让李老头儿憋出内伤来。
不带这么炫耀的!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其实我不是真武之下第一人,你才是!”李老头儿说出这句话来时,神情是那样的落寞。
同样武道巅峰的修为,当年他却败在了陈殇手中,他有何面目自称“真武之下第一人。”
陈殇轻轻一笑,道:“你也错了,我不是真武之下第一人,你才是!”
真武之下本尊没兴趣,本尊感兴趣的是真武之上。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殇走了,陈流云来了。
一坛子酒,两人一人喝了半坛,虽然李老头儿这人酷爱桃花酿,但酒量着实不怎么样。只喝了半坛酒,便醉的不省人事。
至于陈流云就更不用说了,这家伙压根儿就不会喝酒。
只是心中烦闷,借酒消愁罢了!
“话说李老头儿,你说你酒量又不行为,什么还这么喜欢喝这桃花酿?”陈流云醉醺醺的问道。
“以前有一个姑娘,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最擅长的就是酿这桃花酿。可惜那时候的我都不怎么喜欢喝,后来想喝的时候,却再也喝不到了。”打了个酒嗝,李老头儿意味深长的说道
“哦,想不到你也有喜欢的姑娘!”陈流云趴在木榻上,调笑着问道。
“殿下说笑了,毕竟谁又没有年轻过呢?”
呼呼呼的打鼾在寂静的茅屋里,格外的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