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事们入座以后，阴云密布的天空豁然开朗。大厅后面的门扉再次打开。锐雯看到满屋子村民被一束炽烈的阳光分成两边。她走进大厅，推开了凝固的空气，就像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长吁而出。
门扉在她身后关闭。两名武士祭司押着她走过人群中间的通道。议会大厅再次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天棚上蜿蜒的窗户和棚顶吊着的圆柱形灯笼洒下昏暗的光。在经过亚索身边时，她看到他身上的臭水果。但亚索毫不在意这些，只是摆出一副苦逼的样子，戏谑地说：“他们抢了我的酒壶！”
现在亚索这样不着调的样子令锐雯感到一丝的放松。“我会面对我的罪。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会好好报答你的”锐雯在心里默默的记下了这份恩情。
她看到面前的三位推事端坐在审判席上。中间那位一脸严肃地示意她坐下，不必戴着镣铐站着。但锐雯拒绝坐在那把魔力塑形的木椅上。
“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这边的方言不好学。我会说通用语，这样兴许更容易交流。”
锐雯和大多数诺克萨斯人一样都学过一些艾欧尼亚通用语，足以应付日常的指示和命令，但这里的语言就像水土，每个村子的口音都反映着当地人独一无二的性格。她对推事点点头，静静等待。
“你叫什么名字？”
“锐雯，”她的嗓音嘶哑，卡在了喉头。
“给她水。”
庭吏站起来，拿了一个水袋，举到她面前。锐雯看了看水袋，没有伸手。
“就是水，孩子，”坐在旁席的推事说道，向前俯身说。“怎么，你还怕我们下毒？”
锐雯摇头拒绝了恩赐。她清了清嗓子，打定主意就这样继续说话。
你被本庭传唤，”推事打断了这一幕，让锐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三位身穿长袍的人物和大厅里的人群身上。“是因为我们想要听听你的说辞。”
“我不是要被判刑吗？”锐雯本能的回应，在诺克萨斯下一刻她就算人头落地也不足为奇。
推事硬是咽下了自己的惊讶。“我不太清楚你们那边是如何履行正义的，但在这儿，我们相信正义首先需要的是理解和启迪。”推事对锐雯说话的口吻像是在面对一个孩童。“我们相信你掌握着关于某一事件的信息。而这份信息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要是因此揭露了罪行，那才轮到量刑和处罚。”
锐雯看了看推事，又看看亚索，再看回推事。诺克萨斯的正义经常是在战斗中定下的。如果一个人运气好，锋利的武器就会痛快地做出决断。锐雯警惕地注视着推事。“你想知道什么？”
推事向后靠到椅背上。“你从哪儿来，锐雯？”
“我没有家乡。”锐雯迅速地回答。
对方怀疑的眼神告诉锐雯，这句回答被当成了一种忤逆。那位鹰面推事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她的回应。“你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出生的吧。”
“特里威尔的一个农场。”锐雯看向亚索。“在诺克萨斯。”她承认道。
前一刻还是鸦雀无声的大厅，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
“我知道了，”推事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把那个地方称作家乡了呢？”
“一心想要你死的地方，还能叫家乡吗？”锐雯反问道。
“这么说，你是被流放的？”推事置问道。
“这个说法意味着我还想回去。”锐雯说道。
“你不想吗？”推事眯起眼睛，声音也变了
“诺克萨斯已经变了。”锐雯的声音中开始切入不耐烦的声调。“下一个问题好吗？”
“那好，”推事的冷静语气比她手腕上的镣铐更让锐雯十分反感。“你是跟随诺克萨斯舰队一起来的，是吗？”
“我猜是吧。”锐雯摇了摇头。
“你不确定吗？”推事看上去很疑惑。好好的怎么会忘记？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道。她斜眼看了看人群，眼角正好对上亚索的目光。亚索曾经问过她类似的问题。锐雯摇了摇头。“很重要吗？打仗了。死了许多人。我只知道这么多。”
人们心中关于战争的痛苦回忆本来就在闷燃，锐雯话音刚落，就点燃了这股怒火。他们互相推搡、大声叫嚷，所有人都想要站起来。
有人破口大骂。“诺克萨斯的杂碎！我的儿子就是被你们杀的！”
一只发霉的蛋果飞来打在锐雯的脖子上。酸败的汁液和果肉顺着她的后领口流进衣服里。一股腐臭涌来，但锐雯不愿让这死亡的味道带她回到那个遥远的时刻。
锐雯现在知道亚索身上的臭水果是怎么来的了。她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她准备忍受下一轮的折磨，但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一道疾风组成的幕墙挡下了所有飞来的物体。
等众人发觉是谁做的时候，会议大厅发出了巨大的怒吼声。
“亚索！！！！！”一时间人声鼎沸，连推事的惊堂木都被人群的喊声所掩盖住了。
“就是这个混蛋！他杀了素马长老，那是御风剑术，世界上只有亚索会！！！”
人群的怒火一下了就转移到亚索身上，这些民风纯朴的爱欧尼亚人现在竟然变成食人的老虎一般冲了上去。虽然大部分民众都被武士祭司给压了回去，但依有几个人冲了上去。他们杀气腾腾，连铐住亚索的两个卫兵都被吓到了，但亚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那几个人对着亚索就是一顿脚打脚踢，其中一个踢在亚索的后膝盖上。亚索一时间没有掌握住平衡，就直接半脆在地上。被束缚着的亚索抬起头，不屑的笑了笑。
“呸！你这个欺师灭祖，杀害兄弟的败类！”其中一个人把口水吐在他脸上，在被赶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再在亚索身上补上一脚。
看着这一幕，锐雯感觉自己身上的某种东西回来了。那是古老的杀意，随着血液一起流遍了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她很愤怒，她的气息在猛地加速，她想要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以敌人之血，祭我大诺克萨斯！！！
就在她的理智根本无法压抑杀戮的渴望时，脆在地上的亚索摇了摇头，刀疤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才让锐雯的念头渐渐平息下来。
在众怒平熄之后，推事严肃的喊道，“亚索！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罪人之身！如果不是有新的证据出现，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好的老婆婆，是的老婆婆，老婆婆英明。”亚索底头承认道，但谁都知道他声音中带着戏虐，还好推事并没有追究。
鹰推事在众人平熄愤怒时，决定继续审判锐雯。
“回归正题，锐雯，本庭记得那个时候，”推事用更委婉的方式继续说道。“许多艾欧尼亚人……和诺克萨斯人……都殒命了。你呢？”
这个问题也让锐雯自己苦苦求索。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无法找到满意的答案。“我好像幸免了。”她冷冷地说，显然她刚刚的怒火还未平息。
“的确。”推事冷冷地微笑。
锐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平复人们丧失亲人的痛苦。她欠所有人一个真相，但她却拿不出真相。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破碎的。此刻她只能低下头。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
推事并没有停止质询。锐雯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大厅中喷发出更多怒不可遏的声音，一次次打断审判。
“你来到这片土地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
“我不记得了。”
“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锐雯迟疑了，她无法找到那段承载着准确答案的回忆。“我想不起来。”
“你是否曾见过素马长老？”
这个名字搅动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一段回忆中的回忆穿过她的脑海，既模糊又锐利。曾经存在的空缺如今被愤怒淹没。她被人出卖。她也将人出卖。
“我记不起来了！”锐雯懊恼地厉声说道。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战争摧毁了许多，”推事柔声说道。“有些东西是我们看不见的。”
迎面而来的开导让锐雯的战意平复了些许。“我记不得了，”她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冷静。
推事点点头。“你记不得的东西，也许有人能替你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