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项羽的故乡,西楚霸王建都之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豪言壮语响彻了华夏大地千百年的岁月,时过境迁,彭城依旧屹立在原地。
徐州刺史薛安都便驻扎在彭城之中,古旧的城墙暗藏着无尽的杀机。自昨日建康城出兵的消息传来,彭城便进入了戒严状态,城中仅有的一万步卒和三千骑兵早已枕戈待旦。
“湘东篡逆,窃夺京都,天子流亡,天下不宁,正是我辈男儿除奸平乱,建功立业之时。乱党贼寇,不过土鸡瓦狗尔,诸君可敢一战?”薛安都立于城墙之上,俯视着城外气势如虹的将士们,高声道。
“战!战!战!”战鼓连声,万余甲兵齐声呐喊,声震寰宇。
“即刻开拔,直趋建康。”薛安都右手向下一压,城外顿时寂然无声,随即下令道。
步卒居后,骑兵开道,除了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外,整个队伍,毫无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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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业的队伍此刻正停在淮阳郡和济阴郡的交界之处,因为过了淮河后行程便慢了下来,所以两日之后也不过行了这不多的一点路程。自然,传递消息的信使早已派往彭城,一是告知薛安都刘彧举兵之事,二来也该下道圣旨以大义之名号召地方诸王,讨伐叛逆,第三则是刘子业附加的施政之旨,在徐州地界先行施行减税之策。
这些事情宗越倒是打理得清清楚楚,想来他的手下定然有一个得用的幕僚。这数日以来,虽然依旧是一个流亡天子,但北地三州的地方官们却都争先恐后地将奏折送到刘子业处,生怕晚了一步便不能向皇上表达自己的忠心似的。
路经淮阳时,刘楚玉便寻了当地最有名的医生前来为刘子业疗养,毕竟是断臂之伤,至今也不到旬日,伤口还十分狰狞。医生诊断后,要求刘子业安心修养,不可过多操劳,还留下了一副药剂调养身体。这可就苦了刘子业了,连日以来,刘楚玉都在一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几乎不允许下马车,更别说想去乘马甚至外出游猎了。
在这个没有数码产品的世界,刘子业唯一的乐趣也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以至于这几天虽然终日锦衣玉食,他却是一脸菜色,直接导致了刘楚玉越发可怕的药膳攻势以及禁足令。
这天刘子业请了宗越赴宴,刘楚玉还在后厨指挥厨娘们鼓捣些奇怪的食物,席上只有他们两人,刘子业半开玩笑地抱怨道:“宗将军,你说朕堂堂天子,为何要被这般管束?”
“陛下与长公主殿下姐弟情深,实在羡煞旁人。”宗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用最得体的话回复了刘子业。
“朕想御驾亲征,宗卿以为如何?”刘子业听着宗越的敷衍之词,满脸的百无聊赖,把玩着说中的酒杯,突然开口道。
“陛下不可。”宗越吓了一跳,当场就利索之极地下跪劝阻。
“又不用朕亲自拼杀,反正麒麟卫来去如风,偷渡到淮南打打秋风也好啊。”刘子业放下了酒杯,收起了玩笑之色,这个计划是在北上淮河之前便出现在他心中的,麒麟卫便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淮河虽不如长江天险,但却也不是随随便便便可以渡过的,凭借这条天然防御线,要想击退北上的刘彧军应该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刘彧一方从一开始便占据着先手,建康比起徐州离淮河也更近一些,出兵更为迅速,徐州在一开始实难招架。何况盱眙郡在元嘉之后向来屯有重兵,作为刘彧军的前线堡垒,刘休仁的五万大军一部分就是出自此地,自可以轻而易举从盱眙渡过淮河,如此一来,淮河防线就失去了它的战略价值,而淮河北岸直到下邳郡之前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貌,根本无险可守。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力阻止刘彧军北渡,只要拖延到江州出兵,只靠刘休佑的三万兵力根本不可能守住豫州防线,那时徐州之危自然解除。
这些刘子业都明白,宗越领兵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远在彭城的薛安都也自是一清二楚,但想要阻止五万大军渡河无异于痴人说梦。徐州的骑兵主力即使抛弃后军,也至少还需五日才能抵达淮河北岸,步卒就更不必说了,而刘休仁的前军即日便可渡河,后军也只需要五日便可齐聚南岸,徐州方面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来阻止刘休仁。
薛安都虽然扬言要打到建康,但他实际的部署却是在下邳一带据守,南方的济阴和淮阳二郡已经被当作弃子,请求刘子业尽快北上的奏折也已经到了济阴郡。
宗越虽然不想屈居薛安都之下,但对这些部署却没有异议,他手中只有千余兵马,硬顶上去无异于送死,所以,他的回答还是只有那一句:“陛下不可啊。”
即使要自己领兵去挡刘休仁宗越都不同意,何况刘子业还想自己去闹腾一番,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堂堂帝王之尊又岂能胡闹。
刘子业笑道:“朕知道宗将军一片忠心,可若是朕以天子之尊声讨逆贼,却畏怯不战,连失州郡,困守弹丸之地,天下之人,又会如何看朕?”
“这······”宗越无言以对,却还欲劝谏。
“卿等只以臣子之心观此战局,朕却是要以天子之身握此战局。”刘子业站了起来,指着南方道,“建康刘彧,不过穷兵黩武之辈,不足为虑,淮南三州之地,供养这十万大军,必然民怨沸腾,朕则施以仁政,民心自归。以有道而伐无道,如何不胜?”
“氓民百姓,不足为用。”宗越终于找到了开口之机,他对刘子业急于减税的行为本就不解,自东晋南渡以来,士族寒门之别越发扩大,平民在世家大族眼里无异于草芥,宗越虽只是小家族出身,但越是如此,越会对这些规矩表现得敏感。他顿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开口道:“陛下这些仁政若是传到建康,恐怕王谢等大族心中不快啊。”
南朝土地兼并严重,世家大族如王谢等家几乎把持着朝廷的命脉,天下的土地几乎都是这些家族的,减税之策,首当其冲便是这些人,得了平民的爱戴,却惹怒了世家大族,确实会有很多不便,但刘子业一想到自己在淮北的所见所闻,心中便不由得一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岂是一句虚言。
刘子业心中猛然升起一股恶气,怒道:“世家不过得父辈荫蔽,无德无能而高居上位,安心得一世尊崇便罢了,难道还想把持朝政不成,沈庆之、颜师伯、柳元景前车之鉴犹在,他们若是要寻死,朕又岂能不允?”
“陛下息怒。”宗越大惊,连声告罪。
刘子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道:“大汉骠骑将军统帅万人便敢直入大漠,奔袭狼居胥,数十万匈奴人却无可奈何,如今南寇不过五万余人,朕亲率麒麟卫南渡而施奇袭,出其不意,必可马到成功。宗将军不必再劝了。”
宗越刚刚惹怒了刘子业,现在哪里还敢多话,只好勉强应了,心想过后便去寻会稽长公主来劝陛下,也唯有她能压住陛下这个疯狂的念头了。
宗越正自踌躇,刘楚玉正好来了。
刘子业见便宜姐姐带着一队侍女,手上都托着各色美食,眼神便有些发直,又见宗越鬼鬼祟祟便要往刘楚玉那边去,心念一转便知道了这家伙的打算,但心中打定主意,即使皇姐来劝也绝不改口,所以也不就去理会。
刘楚玉听了来龙去脉,自然不愿刘子业御驾亲征,但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嘱咐了宗越几句,便静静上前为刘子业斟酒。
不知刘楚玉说了什么,宗越脸上也不复焦急之色,反倒有几分看透生死的淡然。佳肴美酒在前,三人便在出兵之前畅饮了一番。
宗越自然酒量极佳,连刘楚玉都是酒中豪杰,偏偏两人还一个劲地向刘子业敬酒,待到刘子业发现不对,却已经迟了,当场便醉了个天昏地暗。
一天一夜后刘子业才醒来,宿醉导致的头疼让他一时之间弄不清楚身在何方。
“陛下醒了。”耳边传来的是刘楚玉温柔的声音,让刘子业的大脑也清醒了几分。
四周的陈设依旧极尽奢华,但隐隐约约却能听到一点水声,四周还有点摇摇晃晃的感觉,显然是在船上。
“陛下不是想亲征吗?妾身直接让队伍改道下邳,现在已是在泗水之上,顺流而下,明日便可至淮河。”
刘子业心知不对,自己这个姐姐怎么会这么轻易答应自己的计划,却听得刘楚玉继续道:“宗将军先行一步,此刻恐怕已经到了高平郡。”
高平乃是南兖州东部的郡县,守军必定不多,以宗越的行军习惯来看,此刻想必已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