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三面环山,剩下的北面则是遥望淮河,易守难攻。城外往北六里便是君山,这座淮河上的大岛,浪涛滚滚,几度烟尘,作为淮河防线上至关重要的一环,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盱眙守军出兵不满千人,却个个悍不畏死。虽然刘子业以自己皇帝的身份身居前线稳定了军心,但渡河的计划却依然受到了阻碍,后方未渡的七千徐州兵只得在薛安都的指挥下直接逆流而上,夺取了君山。并不是薛安都不想乘机攻破盱眙,只是盱眙城上箭如雨下,急切之间不能前进半步,更不用谈破城而入。而刘子业所率领的三千兵马也在云湖渡口被盱眙军缠住,无从西下攻城,也无法脱离南下。走到这一步,两人弃盱眙城直奔建康的计划便已经算是彻底宣告破产了,盱眙郡的优良传统果然不是淮阳诸郡可比的,即使面对远胜于自己都敌人也敢于出手,仅凭这一点,刘子业就觉得自己这一次输得不冤。
盱眙军最大的优势便是地利,方圆十里之内,哪怕是一草一木,也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刘子业策马在前,远远便看见前面的山间小路上影影绰绰尽是敌兵,其中最为鹤立鸡群的无疑是阵前那匹魁梧的骏马。
马无披挂,马上的骑士却穿着厚重的甲胄,冬日微弱的阳光落在磨的透亮的铁皮之上,好像为这一人一马蒙上了一层微光。骑士身后有两个袋子,左边的是剑囊,右边则是箭囊。这是刘休仁上阵时的习惯,左边的的剑囊中藏有宝剑三口,以备不时之需,可见他的谨慎。
刘子业当下便是心中了然,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皇叔,虽然围攻下邳的兵马不能轻动,但刘休仁发觉下邳守军的动静之后当机立断带上了全部可以动用的兵马即刻南下,这才在盱眙守军的接应下将徐州军堵截在盱眙防线。
“法师,长久未见了,你可喜欢本王给你的见面礼?”刘休仁扬鞭策马,上前几步,摆出一副叔叔的模样说道。
刘子业身处乱军之中,心下虽然恼怒,却也没有闲暇反唇相讥,只是挥动手中长剑狠命乱砍,势若疯虎,若不是左臂行动不便,只怕这一时半刻之中,盱眙守军便有百人伤在他的手上。
激昂急切的战鼓声响起,一如北国萧瑟的寒风,令徐州军的战士们不寒而栗,刘休仁所部人数不多,但攻势极为凶猛,加上绵绵不绝地射来的火箭协助,徐州军人数虽众,却毫无还手之力。刘子业一时不查便被一支燃烧着的箭矢直接射中了左臂,巨大的动能瞬间便将他自马背上撞到了地上,所幸那奇异的左臂并没有什么巨大的痛感,只是有一阵烧焦的糊味弥散开来,顺带还挤出了几滴鲜红的血液。
没有倒地喘息的时间,刘子业在护卫的搀扶下努力地站了起来,身体受伤不算太重,还能够勉强继续战斗,拔下那支依然盘踞在自己左臂上的箭矢,刘子业退后两步,拿出了自己腰间别着的弩弓,一连十射,便是传说中诸葛武侯所制作的连弩,不过军中无人能辨识其中的机括,是以无法拓展至全军,只能当作刘子业一人的防身之用。
以此为号令,徐州军的将士们除了前方与敌人缠斗的一部分之外都开始用箭矢反击,当敌军第一轮战鼓声渐渐止息,战场上便已经被开弓射箭的声响占据。不及弄上易燃之物,所以徐州军射出的只是普通的箭矢,但依仗着人多,却也能和敌军打个有来有往。
箭矢横空,一如阵阵飞蝗,又如冰雹、闪电,百千齐作,霎那间便已不可胜数,无数地位将士中箭倒地,呐喊声转而变成了哀号声。这时刘休仁又已经下令击响第二通战鼓,连绵的火箭再度袭来。
刘子业射完了连弩中所有的箭矢,随即再度上马,长剑直指敌军阵中,嘶哑却高亢的呐喊声自他的身体中迸发而出,响应他的则是三千徐州军齐刷刷的“杀”声,骑兵策马冲锋,步卒则边跑边喊,疯狂的战意传遍全军,极速冲锋带起的烟尘几乎令刘子业有些迷失。
正前方便是刘休仁的中军,以少击多原属冒险,但刘休仁本以为自己乘刘子业渡河之机袭击,又占有地利之优,必然可以将刘子业阻挡在云湖渡口之中,只可惜战事的发展永远不会完全符合战前的预料。
刘休仁的战马在他洋洋得意之时意外地被流矢所击,插入那匹战马脖颈部三寸之深的箭头直接将这个可怜的家伙当场射杀,刘休仁也因此品尝了一次落马的滋味。
“往盱眙方向撤退。”战阵已乱,再加上自己的落马引起的军心动荡,刘休仁当即决定执行第二套计划。放过渡河的这三千人并不会对建康城的防务造成多大的影响,只要牢牢把控住盱眙城,那么近在咫尺的君山上那七千徐州军就是瓮中之鳖,舍弃小利而搏取大利,这才是英雄所为。
行军西向,刘休仁迅速地退入了盱眙城,紧随其后的刘子业三千人马却被乱箭射回,龟缩在盱眙城中的刘休仁所属就好像一根锋利的尖刺,横亘在徐州军两部人马之间,将刘子业南下的意图牢牢钉死在这南兖州的版图之上。
困守君山,薛安都手下的七千徐州军没有继续南渡的机会,一旦有所异动,首先便会被盱眙守军发觉,然后便是招来猛烈的打击,而若是北上退回淮阳,却在时间上有所不足,刘休仁南下的第二部队随时有可能抵达,若是再被伏击上一次,可就未必有这回的好运气了。
薛安都将自己的儿子都留在了下邳城中,带在身边的只有唯一的女婿裴祖隆,裴祖隆领着部分兵马攻打盱眙数次,不仅无功而返,还一直损兵折将,但军中并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所抱怨,盱眙城的难啃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没有全军覆没已经算是裴祖隆行军谨慎。
“将军,盱眙不可图,淮阳不可归,西上迟缓,唯有东去才是良策。不如我们就抛弃君山,直接顺流东下,等出了盱眙郡到高平郡在上岸,最多多花上一天的时间,总好过在此地作困兽之斗。”裴祖隆实在顶不住部下的压力,勉强向薛安都进言道,凭着他的身份,开这个口倒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责罚,拼着被骂上一顿,他也要为自己的兄弟们弄出一条活路。
薛安都当即面色大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陛下还在南岸,我手握大军,却将陛下抛下东去,如此行径,无异于谋反。”
裴祖隆四下看了一眼道:“困守君山又岂是忠臣良将之所为,此地七千兵马,乃是南下建康之主力,若是困在此处,想必陛下也不愿意看到。”
薛安都沉吟半晌才道:“陛下军令乃是令我等即刻南渡,攻取君山已是逾越,不过还算可以解释,若是再肆意东去,陷陛下于危险之地,又该如何解释。”
裴祖隆高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南北分隔,音信不通,自然是一切由将军做主,若是来日陛下责罚,便是我一人之罪。”
薛安都面带微笑,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好似在说“孺子可教也”,随即便高举令旗,全军整队,在刘休仁反应过来之前便冲破了盱眙的封锁线,直接东去高平郡了。
再说刘子业这边,君山遥不可及,盱眙也是无法接近,在尾随敌军冲入城中失败之后,刘子业便再没有尝试过攻城了。他手下的三千兵马多有伤员,就连他自己都在冲锋中中了一箭,此时别无战事,他的惫懒劲儿便又上来了,索性便在盱眙城靠近淮河南岸的一面安营扎寨,自去修养了。
薛安都向来是最会明哲保身之人,这一点刘子业再清楚不过,此人由魏到宋,再由宋到魏,在这南北朝的乱世之中屡易其主,安享荣宠,最后还是因病而亡,又岂会在君山之中坐以待毙,即使没有自己的号令,这家伙肯定也会找机会逃出来,完全不必为其担忧。
只是手中只有三千兵马毕竟还是太少,若是直接南下,不免被盱眙城中的追兵赶得手忙脚乱,若要安然分兵,还需想一个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