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在外的游子大多都回到乡里,萧条的淮北诸郡也因此而热闹了几分。唯独龙沮的街道上今日分外冷清,往日嬉戏玩耍的的孩童都躲进了家中,沿路的小摊也收得干干净净。朔风凛冽,万木萧萧,只为迎接途径此地的军队。
桨声渐渐稀疏,硕大的运兵船停驻在了龙沮的港口中,一个个身着轻甲的士兵鱼贯而出,面色冷峻,一看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河边也有几个帮闲无所事事在一旁张望,可士兵们不过是一齐拔刀出鞘,刀芒闪动之间便将这些家伙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这是刘子业在郁州最大的收获,击溃云台寇之后这些山贼多数都降了官军,再加上临时募兵得到的新军,以及牢中那群原官军的投诚,刘子业总计得到了兵员两千人。留下五百人作为郁州守备后,他便带着剩下的军队取道游水,目的地自然是徐州战场的中心,下邳。
日前传来的消息中,下邳的战局越发危险了。徐州军失去了下邳北面的外城,几乎便要被破城而入。最后虽然因为下相和小沛两城守军的主动出击而挽回了战局,但下相和小沛也都落入了刘休仁的手中。如此一来,刘休仁军进可攻,退可守,泗水沿河的城池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而徐州军则落入被动。
“江先生对这时局有何看法?”刘子业站在船头,看着自己手下士兵士气高涨的样子,虽然面上难掩自得之色,却也不免担忧下邳的战事,是以开口询问江淹。这一问,既有解惑之求,也暗含试探之意,江淹虽然名气甚大,但究竟有几斤几两却是不得而知。
江淹不久前才从郁州县令方若口中知晓了刘子业的真实身份,当时自然是大吃一惊。虽然仍然不愿意入仕,但在听闻刘子业打算西去下邳时他还是选择了随军出发,想来江淹也想看看刘子业此人究竟如何。
对于刘子业的问题,江淹摇了摇头,才满脸苦涩地开口道:“建安王领兵无比稳健,观其在下邳之行事,可见一斑。薛将军向来善攻不善守,而建安王却无懈可击,两军兵力悬殊,长此以往,薛将军不免陷入危局。”
刘子业心中也倾向于江淹的看法,毕竟历史上最后薛安都也是如江淹所说一般步履维艰,最后在刘子勋兵败被杀之后,他不得已投降了北魏,直接导致了刘宋淮北诸郡的丢失。
如果自己没有能做出令历史产生巨大改变的举动的话,这个并不遥远的未来就必然会成为现实,尤其是在吴喜平定了扬州之后,刘彧只需要面对徐州和江州两面的兵力,更能灵活自如地调兵遣将,徐州的局势也就越发危险了。
说来扬州刺史孔觊继实在是个废物,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此人居然能够五战五败,直接便将整个扬州拱手让与吴喜的大军,真不知道这般草包是如何坐上一方封疆大吏的位子的。
思虑良久,却也并无妙策,刘子业只能长叹一声,回到了船舱中。
不过他忘记了一句古话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苦思无计的他还不知道,淮南的大地上正有着一群来去如风的战士在刘彧的腹心薄弱处狠狠地捅了一刀又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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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越策马绕着圈,检视着刚刚停止厮杀的战场。
四周的土地崎岖不平,岸边的坡地更是泥泞难行,窄小的石径一直绵延到盐城的城墙之下。往西便是射阳湖,也就是宗越的来路。
占据了高平之后,预想中刘彧的猛烈攻势并没有到来,零零星星的反扑也不过是临近的县城的守军前来送死罢了。
麒麟卫大摇大摆地在高平郡的治所盘踞了十几日,却收到了刘子业遇袭的消息,宗越几乎要立即撤兵北上,但斥候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刘子勋自立了,对于宗越而言,这至少是一个好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见容于刘彧的宗越,现在只有在造反这一条路上走到黑了,若是退回徐州,宗越直面刘休仁的五万大军最多只能当个高级点的炮灰,但留在南兖州,他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战前宗越关于刘彧实力的判断显然是出了问题,在强行调兵十万的现在,刘彧甚至没有能力组织起一队正规军来应对麒麟卫在南兖州的骚扰,这也让宗越对刘子业战前的一意孤行感到心惊。无论刘子业是不是能够准确地知晓刘彧军外强中干的情况才强行派出只有区区五百之数的麒麟卫,现在这支军队都成为了一把足以令刘彧心惊肉跳的利刃。
宗越当即放出了南下秦郡的烟雾弹,在获悉南兖州兵马迅速集结之后,他却乘舟顺流而下,直抵射阳湖,射阳湖东便是射阳郡的治所盐城,由于之前的调兵令,此地的守军只剩下了五百之数,而麒麟卫在经过连番战斗和兵员补充之后,虽然同样是五百人,但两者之间的战斗力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宗越甚至没有感到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这场战斗便已经结束了。丘陵中林木掩映中躺倒了无数被割下了右耳的尸体——麒麟卫按照古制以右耳代替斩获的首级——一个个身穿粗布衣衫的麒麟卫士卒则在盐城城墙下耀武扬威,兴奋至极的他们几乎都要忘记了军中严酷的军法。
盐城太守姓司马,这一点从那城楼上高高扬起的两面旗帜上便可以看出——左边的一面上书“盐城”,右边的一面上则是大写的“司马”。这位司马大人单名一个勇字,而他的一切行为似乎也都在为他的这名字做诠释。
盐城顾名思义是产盐之地,而盐又是百姓生活所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是以盐城比起附近的郡县都要富饶上许多,也常常因此而引来盗匪的窥探,自然也就导致了盐城远远超出规格外的高大城墙。
若是据城而守,凭借着地利人和,盐城至少也会比下邳做得更好,但可惜的是,司马勇不是薛安都,更不是陈宪。这位“勇冠三军”的太守大人直接便抛弃了坚城要塞,领着手下五百将士便打算攻击正在下船的麒麟卫。
对此,司马勇的解释是“兵法有云,半渡而击”,这一波深谙兵法的攻势造成的结果便是盐城守军全军覆没,司马勇也在撤退之时直接被捉。
宗越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本以为需要一番苦战才能攻破的盐城,至于那位几乎等于献城的太守大人,宗越的处置是枭首示众。
被擒后不断大骂宗越的“忠贞之士”司马勇,终于求仁得仁被悬挂在了他那面特制的“司马”大旗之上,盐城的被破也终于引来了刘彧在南兖州各郡集结的联军的攻击。
南兖州一共有广陵郡、海陵郡、高平郡、盱眙郡、秦郡、南沛郡、新平郡、北淮阳郡、北济阴郡、北下邳郡、东莞郡11个郡,奉召出兵并且聚集于秦郡的共有南沛郡、新平郡、广陵郡、海陵郡、秦郡以及建康直属丹阳尹。
不过虽然这么一列出来好像吓人得很,但实际上即使这般东拼西凑,刘彧也只是鼓捣出了三千人的部队,比之麒麟卫的五百人自然是多得很,但却远远不及之前挥师十万的壮举了。
诸军联军到了盐城之下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盐城太守大人高悬的头颅。那早已失去生机的躯体在朔风之中如断线的木偶般屋里地摇晃着,枯白的脸色以及不愿合上双眼几乎是立即便刺激到了城下的联军高官们。
并非是什么崇敬英雄之心,不过是兔死狐悲之意罢了,城下的大多数将领都和司马勇一般身处名门,旧日或许还有在一起品茶论道过,这轻易屠杀世家贵胄的举动,引燃了这些贵公子们脆弱的神经,所以,血腥的战斗立刻便拉开了帷幕。
虽说联军立刻便已经投入了战斗,但军权分委多人,每一位太守都不愿意自己的手下过度损伤,是以初期的攻势并不猛烈,各郡的军队轮流上阵,中间甚至留下了一些时间容守军休息。
每一次都是沉重的鼓声响起后,城上的箭矢随即发起回应,鼓声一停,箭矢也随之而停。
直到当某一轮鼓声渐渐停息,下一轮鼓声又将响起之时,城下的联军高官们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知从何时开始,城上的反击便似乎变得无比微弱,简直就好像是一群老弱妇孺在守城一般。
老弱妇孺?联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当他们集中好兵力冲上城楼之时,盐城之中,早已经没有了麒麟卫的踪影。
射阳湖中,碧波流荡,麒麟铁卫,来去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