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灵乃已死之物,本就生性怪异。而谷大抵与魔灵相似,几句常人难喻的台词便奇葩地由他和薰衣草道出。
“让开。”薰衣草绝美的脸颊读不出半分悲喜,“三———”
“二———”无丝毫杀意,却流露出隐隐的威胁。
浓郁的紫雾以惊人的速度被薰衣草召唤而出,缭绕于少女修长的身姿四周,犹如夜空中飘零的紫纱,鬼魅而漫逸。
紫雾的出现,在谷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天下紫雾之人,在此之前他只见过一个。那就是主人———毕豀。
主人以自身血脉与天地之翼能量融合,炼就了他,故他的雾,黑中透紫。而如薰衣草这般如此纯粹的紫雾,竟像极了主人。
“一———”就在谷迟疑的片刻,薰衣草抱着秋芸歌化成一道残影冲向紫黑色屏障,而那漫芜的紫雾竟瞬间实体化,澎湃的翼能量翻滚着凝聚为紫色之盾,携带无法匹敌的气劲猛然轰去!
谷眼神一凝。
她要硬闯!
当两股强悍的雾气触碰,刹那间,预想中的剧烈撞击和翼能量波动并未发生。如是两河汇流,薰衣草毫不受阻地径直从那紫黑色屏障穿身而过,两人的雾气也无任何排斥反应地融到一起。
陌生的记忆洪潮般涌入薰衣草脑海中挥之不去,纵然她已闯过紫黑色屏障,谷的雾气融入她,仍恣意舔舐着她的意识。一抹黑色在紫雾中晕染开来,神志之间流泻着谷的情绪。每一缕雾气都沸腾着心声。
雾气相融,记忆共享,这是在一定特殊条件下才会发生的事。
她感受到了……他。
他的记忆犹如一幅长卷,缓缓为她展开。
迷惘,孤僻,沉沦。
冷血,残忍,理智。
谷。
……
我是毕豀十年前以自身之雾动用禁法炼就的雾人。虽仅有十年阅历,我的意识中却夹杂了诸多毕豀的零星记忆碎片以及情感。
我生儿无面无魄,同魔灵一样拥有永驻的矫健身躯,为不生不死之异物。
我称毕豀为主人,为他以各种手段镇压卡雅龙内地诸势力的暴动。为主人守护这天下,是我初时对命运唯一的念想和理解。
可,当真如此么?
当愈来愈多无辜的生命在我的雾中逝去,我沾染的鲜血饱含着怨恨,那黎民百姓绝望的哭号宛若古老的审判之钟,一下,又一下,生生击在我无知而麻木的心上。我渐渐真正地醒来。
我被鲜血赋予了崭新的人格。
雾人同魔灵,本无善恶之分。
在无数次杀戮之后,无尽的懊悔才使我幡然醒悟,自己的行为是在为虎作伥,而所谓的命运则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但畏惧于毕豀的权势与实力,我选择默默听从,直到我得知了泯灵阵……
泯灵阵,乃无数亡魂鲜血布成的邪恶阵法,以龙兽九族血液为引,辅以众生灵性命可将阵法开启。届时,阵内将寸土化为虚无,世间荒芜,生灵涂炭,万魂魄散,再无来世。
而泯灵阵吸噬尽阵内生机,高浓度的翼能量夹杂冲天煞气,孕育出泯灵军———身魂不灭的傀儡魔军,只待实力高强者将其收服。
泯灵军凭借其永不消亡的强劲身躯,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千古以来凡泯灵军掌控者,非王即帝,雄霸一方。故泯灵阵一旦布下,必于世间掀起腥风血雨。
当毕豀告诉我,他命人混入卡兹学院,在其中布下泯灵阵时,我方才知晓他野心的庞大。负责布阵的人是他亲自精挑细选。琴家少主琴银,狐族家主白欲麒,混血异族陈旿。他要的是这些走狗为他演出一场戏,一场以亿万人性命为代价的残杀之戏。
卡雅龙之首竟无法填满他的胃,傲视天下才是他的初心。只是这初心未免太大,要以天下人的性命安危来换他王者之位。我必须做出抉择了。
在他眼里,叛主,必杀无疑。但我有绝对的优势。那就是他的信任。
生性多疑的毕豀屠尽至亲,却将全部信任寄于我身。我是他野心和贪婪的产物,被他视为杀人工具,因而他从心所欲地奴役我,不曾起疑心。
他给予了我面世的权利,却在我的命运上加以掌控,驱使它行恶无数。他为我带上的枷锁,来日我必将一一偿还。我伺机以待。
终于,毕豀命我驻守末影森林,掩护空间内的异族大军,他则继续潜心钻研收服泯灵军之术,为将来那日作准备。
离开他的视眼,我如鱼得水,与假降的末影龙族二兄妹暗中将异族大军的指挥权悄然夺走。我谋划着击败毕豀,却意外中偶遇了她……
……
谷精神的丝缕还牵着薰衣草的神识,以记忆的形式茫然不知地诉说着。
与生而来任人摆布的命运束缚着谷畸形的人格,他的心在血腥当中疯狂地呐喊,企图挣脱这些桎梏,挣扎向自由。可无望的冷酷里除了呐喊声就仅余呐喊的回声。
无人听聆,无人知晓;无人怜悯,无人救赎。
此刻谷驻悬空中望那夜幕下少女逐渐远去的妙曼裙应,哑然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紫黑色雾里貌似多了几缕更为纯粹的紫雾,熟悉而怪异。
陌生的记忆从紫雾汩汩流出。那是一个馥郁芳香的紫发魔灵少女,谷刹那间读懂了她的喜怒哀乐,读尽了她的悲怆与苦涩。他对少女的身世,已熟识于心。
然而谷又在记忆深处寻到了似曾相识的部分———来自毕豀零星的记忆碎片。是爱意,是怜惜,亦是愧疚。
毕豀嗜血,无情。他唯一的人性便遗存在记忆中牵挂着的薰衣草。
爱她至深,伤她更深。
薰衣草,宛如一块通体清透的碧玉,毫无瘢痕。一个深邃似海的少女。
与她的初次触碰即惊艳了谷的整片寰宇,从此他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痴狂的爱恋。哪怕他再清楚不过,这情愫源自毕豀匿藏于记忆底部对她的爱意。
次日凌晨,残夜尚未消退,旭日已冉冉升起,驱逐着黑暗。
聚财酒家琉璃瓦顶,五个疲惫的身影悄然而至。
“都没被发现吧,各位?”竹叶青宿夜未合的碧眸中布有细细血丝,但她仍强撑着挂出乐观的笑容,企图在几人间营造轻松的气氛。
“没。”于洛隐隐有些不安。他还没有看到许诺。
“偶遇末影森林的将军,不过无大碍。”薰衣草轻描淡写道。
于洛又忆起了什么,忽然问道:“白羽呢?”
“她左腕处有一伤,处理后把她安置在聚财酒家的包间,还在昏睡。我给了酒家里管事的足够的金子,白羽她应该不会有事的。”竹叶青答,她略加思索,对秋芸歌说,“等白羽醒了,可以向她问一下逢轩阁的下落,方便小薇你找狼族人。”
“嗯。薰姐姐跟我说过逢轩阁转移阵法的事了。我昨晚真的以为,真的以为族人都……”秋芸歌憔悴的嗓音有些哽咽,显得楚楚可怜,“对不起,当时我太冲动了,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她又拖累他们了……她不想再这样。
“说什么呢,事儿都过去了。福来同享,祸来一起扛嘛。”竹叶青哭笑不得,摸摸泫然欲泣的秋芸歌,又兀地反应过来,慌忙脱口而出,“糟了!小诺她可能找不到我们。
于洛心头一惊。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昨夜逐鹰分头脱身时根本没有人告知许诺要在聚财酒家集合!这诺大的皇城,该如何去寻觅一个分散的人?
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占据于洛心间。在皇城这是非之地,他居然,把她给弄丢了。
“分头找许诺,正午前务必见人。”于洛再无了先前沉稳,欲跃下瓦顶,却被竹叶青唤住。
“慢着。”
“怎么?”于洛回头。
“逐鹰不能再分开了。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出事。”
“那就干等?”于洛眯眼。他平日一再冷落许诺,当她消失的时候,他却急了。
“自然不行。”于洛的异常暴躁令竹叶青察觉到了什么微妙的东西。小诺去向不明的确让人担忧,但若此时作出盲目的举措,只能使急情恶化,无疑是雪上加霜。她说,“那,分头也罢。所有人无论寻到与否,务必于正午回到此处集合,如何?”
“嗯。”于洛认同地点头,旋即拿出几个黑色布袋发予逐鹰四人,“改进版的清神膏,服用可提神聚气,倦时抹在鼻下可醒脑。”
四人道谢,分散而去。
突发的急情不容他们休息片刻。
拂晓,绿衣少年焦灼的身影在皇城各个街巷飞速闪过。芬甜的记忆从与许诺相遇开始,也迅速闪现在于洛脑海中。
许诺所生活的村庄在卡雅龙的侵袭下荡然无存,她深爱的亲人也逝去。命运的折磨使一只本该束手无能的白兔最终也褪去了往日的温顺。或许用警惕与倨傲打扮自己,才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中食草动物最安全的妆容。
命运已攫取许诺的所有,她不会再失去什么了。可捉弄人的命运又让她走入他的世界。
她被挫折击得伏伏贴贴却仍在浑浑噩噩的日子中顽强抵抗;荒唐的世道榨干了人们最后一丝恻隐,于洛却透过她赤红色的眸子看到了几分俏皮的纯贞无邪。
她褴褛却倔强,闯进他心。
许诺郑重地感谢,嬉闹着玩戏,硬挺着训练。许诺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守护她所在意的任何事物。每一个天真的笑都在于洛心中泛起微微涟漪。
那时起,于洛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他不想让小白兔被逼成魔鬼。
于洛一直以为他与她是相携而行的同伴,与逐鹰其他人无异,但这时他才意识到那金发赤眸的女孩在自己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一席之地。
所以,就算掘地三尺,他也会寻到她的。
天际羞涩的绯红使皇城宫殿层瓦尽染,梨家地下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却是布满血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