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云朵,漂浮在天空当中,随风飘扬。
她飘过了山丘,飘过了平原,飘过了城市,从太阳照耀的地方飘到了没有太阳的地方。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冷,阿比越来越不舒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比飘到了大海。
只是海面上黑漆漆的一片,既没有波浪,也没有星光。
阿比强忍着恶心继续往前飘。
飘呀飘呀飘,也不知道飘了多久,才看见一片闪耀的海浪。
阿比想飘到那片海洋之上,可是飘到一半就感觉有什么圈住了她的脖子,使她飘不过去。
天上的阿比往下看,大海就像沿着某个点,被切了两刀,分成了两块。
一块是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的漆黑黑的海面,另一块是波浪起伏、闪烁着星光、倒映着朦胧月光的海面。
阿比感觉有着什么在把她往下拉,从云层上被拉到了云层下。
她看见了那个“点”,那个在海洋当中孤零零的孤岛。
岛上缠绕着三团黑雾,然而没有黑雾的地方她反而什么都不能看见,黑雾里反倒能看见一些建筑的轮廓。
阿比被拉进了距离“漆黑海面”最近的那团黑雾里。
她看见一群人影围着一副石棺。
石棺的盖子靠在石棺的底部,暴露出黑漆漆的内部。
周围的人影又跪又跳,仿佛在说着些什么。
阿比盯着黑漆漆的石棺内部,影子都仿佛被吸纳进去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阿比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背后有着月亮,那么她的影子现在一定是在石棺里。
石棺里的黑暗忽然消退一部分,露出一只黑色指甲的手掌。
手掌从石棺的中心移动到了其中一端,仿佛摘下面具似的,摘下了一层黑暗。
阿比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躺在黑暗当中,只露出一张脸、一只手的【自己】。
她有点不高兴、不舒服、恶心以及愤怒。
石棺中的【阿比】对着天上的“阿比”微笑。
笑得又冷、又假、又使人讨厌。
天上的“阿比”很不喜欢地上的【阿比】。
地上的【阿比】把手边的一团黑暗捏成了丸子,放到嘴边,邪魅的对着“阿比”笑了会,当着“阿比”的面慢慢的放进嘴唇,就像是正在品尝一颗美味的糖果。
天上的“阿比”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就像是清水般的生物里忽然被塞进了一些“杂质”。
地上的【阿比】吐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手指,仿佛在炫耀着什么。
忽然,地上的【阿比】脸色变得惊恐。
天上的“阿比”看见【阿比】的背后——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比石棺的深度更要深上几千倍——睁开了一只眼珠子。
就像是在电视上、生物学老师的储物柜里,用着福尔马林浸泡着的没有连着神经的眼珠子。
一股奇怪的变化发生在了“阿比”身上,那是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所形容、无法用简单的“恐惧”“黑暗”“混乱”等空洞的词汇形容的一种改变。
仿佛一只普通的虫子被强制跨过数以万年计的进化历程转变为了人类。
原来没有视觉的虫子,被强制进化出了视觉。
原来没有听觉的虫子,被强制进化出了听觉。
又仿佛把一个电脑上的文档转化为最基础的【0】【1】信息,强灌进一个人的大脑里,使他理解【真实】的程序。
无数的声音、思想、意志、乃至【人类】所不能感受到的东西疯狂涌入“阿比”的身体。
那是连“疼痛”“疯狂”都感受不到的、甚至连“糟糕”“讨厌”“恶心”都失去了的一种非人的触觉。
“阿比”甚至忘记了阿比,忘记了【我】,忘记了【谁】。
在一股奇妙的冲动之下,连【谁】都不是的“阿比”发出一阵没有意义的声音——
【金,救我】
仿佛有人在“阿比”的身上抓了一把,把她抓向高空,然后用力丢出,跨过无数年时光丢进一个【东西】里。
当“阿比”再次变成阿比的时候,她的神志仿佛被拆成了碎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到,能够接受到身体传来的信息,却不知道那股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
过了好一阵阿比才想起她是【阿比】,身体满是虚汗,仿佛正靠在某人的怀里。
又过了一会,她才颤颤的抬起头,瞳孔之中带着一股难以掩盖的恐惧之色。
“乔治……”
“啊,是我。”乔治故意放轻松语气,轻言轻语的对阿比说,“虽然我不是阿金,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充当一下阿金的替代品。”
“乔治也可以。”阿比缩回到乔治的怀中,可是没过一会又强忍着再次抬头,语无伦次的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金是金,乔治是乔治。”
“这不重要。”乔治轻轻亲了亲阿比的额头,“重要的是你现在正在害怕。”
阿比缩回了怀里。
“……嗯。”
“抱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紧紧抱着你。”
没有再去调节什么语气、表情,在发现这一切都没有作用以后乔治掏出了【真诚】。
“……乔治。”
“我在。”
“……你哼童谣吧。”
乔治抚摸了一下阿比的那头金发,再次吻了吻这个小姑娘的额头。
“阿比。”
“……嗯。”
“不要勉强自己。”
“……”
什么都没有说,谁也没有说什么。
经过短暂而又漫长的安静以后……
“……乔治。”
“嗯。”
“……我想听童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