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影从黑夜里走出来,来到土地庙前。
那是个穿着一身宽大兵甲的汉子,长的瘦弱,行走之间,会让身上的兵甲撞来撞去,咔咔作响。
他的脸上也有刀疤,手上提着只有气无力的红皮狐狸,见了邵阳,还颇为惊讶。
“你也是来这里过夜的?”
兵甲汉子看着邵阳,问他。
邵阳点点头。
于是汉子挥手,就要来推邵阳,“那我也过夜,你别挡着我!”
他强行的隔开邵阳,挤进了土地庙。
一入其中,他见了黑驴,又是一声惊叫,“怎么还有畜牲在里面?”
驴子很不满他的话,重重的哼了口气。
“这是我的代步。”邵阳过来和他说道,“夜里凉,而且恐此地生了妖邪,就将其带了进来。”
汉子哈哈一笑,“一头畜牲,放外面摆着有什么不妙的?”
“我看你穿着读书人的袍子,果然带着读书人的矫情气!”
他把狐狸扔到地上,解下腰间生锈豁口的铁刀,直接坐到了火堆边上。
“相逢就是有缘,你不介意我蹭蹭你这火吧?”
他说的简单,手却抓着铁刀没放,一张脸被火光照的凶神恶煞。
“自然可以。”
邵阳朝他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看向那一旁的狐狸,只瞧着它四肢被捆绑的牢实,躺在地上默默流泪,便问汉子,“请问,这是哪里抓到的?”
“是从旁边的山里抓的,那时候我为了抄近路,走了山道,这畜牲不知死活的出现在我面前,自然不能放过!”
汉子嘿嘿笑道:“我瞧它的皮毛还算不错,就想着留口气,到镇上卖了给人做皮裘,赚个小钱,也好回去见婆娘!”
活物可比死物值钱!
他告诉邵阳,只说自己是个退伍返家的老兵,七年前被官府拉去打仗了。
如今蜀国和别国的战事平定,也就被放还归家,说是要解甲归田了。
不过因着归家路上有强盗出没,他才穿着一身兵甲未退,做个防身的。
至于他家乡何处……
便是不远处的南河镇了。
只是如今深夜,不好直接回去,免得打扰到别人。
更何况,夜里风大,妖魔鬼怪也常有出没,还是在屋檐下躲着安全。
“也不知道家里婆娘如何了,我去当兵的时候,她才生了娃娃……要是不出事,我儿子也该长这么高了吧?”
自称姓梁的汉子大抵是离了战场,心中松懈了许多,对邵阳说了不少的话。
他还用手比划着,跟邵阳描绘着自己想象中的孩子样貌身形。
邵阳一向是个合格的听客,认真的听着,等老梁说到高兴处,才附和他两句。
“你这人有点意思……”
老梁说完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笑了。
他眼睛又瞄上了邵阳手边的布包,鼓鼓囊囊的,从中露出来一颗果子。
“呵,你这还有果子吃呢,给我也尝点!”
他伸手就要去拿。
邵阳并不拒绝,取了些果干和野果就递给老梁,对他说道:“果干是我从镇上买的,野果是来时从树上摘下来的,有些酸涩,不知道你是否习惯。”
“酸?老子当兵这么多年,还怕酸?”
老梁可不在乎邵阳说什么,拿了东西就往嘴里塞。
他大口嚼完果干,砸吧了两下嘴,不做评价,继而咬上了野果。
果肉刚被他咬开,这人的脸就顿时变色抽搐了起来。
“嗬!呸……”
“你他娘的……你说这玩意只是有点酸涩?!”
老梁扭曲着被野果酸到的脸,对邵阳怒目而视。
邵阳对此,只是默默捡了一个放到自己的嘴里,以身作则的吃给他看。
表情的确没什么变化。
最后,邵阳把果核吐出来,说道:“是有点酸,我不喜欢。”
“不过我的那头驴子喜欢。”
邵阳指指旁边,那一堆在黑驴大口咀嚼野果时所落下的残渣。
老梁见状,只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抱着自己的豁口铁刀,靠上墙壁,想要去睡了。
邵阳却突然问他,“你这狐狸可否卖给我?”
“你要买这个畜牲?”
一听有人要买那条仍旧无力瘫倒在地流泪的红狐,老梁也不管上来的瞌睡,瞪大了眼看向邵阳。
脸上的疤痕也随着表情变动,而显得更加狰狞。
“是的。”
邵阳点头。
“怎么说要买狐狸?你一个书生,又不做皮草生意。”
“我于它有些眼缘。”
“眼缘是什么缘?你总不能想着自己救了它,还能换个报恩的狐妖回来吧!”
老梁哈哈大笑,对于邵阳提出的要求颇为疑惑。
不过他看邵阳不说话,但莫名严肃的神情,便摆手作罢,不再调侃和询问,只是告诉他,“我抓这畜牲,是为了好回家,给婆娘娃娃一个交待。”
“你看我这一身,除了这破烂兵甲之外,两手空空没个积蓄,哪里有脸见家里人呢?”
老梁起身,向邵阳晃荡了一下自己不合身的宽大兵甲。
他当了七年的兵,落了浑身伤口,但钱袋子仍旧空无一物。
在当兵的前几年里,他只能给家里寄点信,铜板却是没有的。
也不知道家中老小离了顶梁柱后,如何度日?
所以他抓了狐狸,目的明确的,就要卖钱。
至于别人买了去,是扒皮抽筋,还是将其做菜下酒,老梁也不想多问。
他只是对着邵阳竖起一根手指,报出了价钱,“十两银子!”
邵阳闻言,摇了摇头,“太贵了。”
此间的银铜价比虽然没有原世界那样夸张,但也是一两银子,抵得上五百文钱的。
若是以一个三口之家来算一两银的价值,粗茶淡饭,足够他们数月不愁。
自然,对于像卢老爷那种,常于各地行商的富豪来说,数十百两之银是不在话下的。
不然也不会给邵阳三十两的银子,还赠了他一头壮硕黑驴。
现在老梁张口就是十两银,五千文钱,是农家不吃不喝数年才能攒下的积蓄,亦是邵阳此时身家的三分之一。
他喊的过高了。
“那我看你顺眼,再给你打个折,九两七钱如何?”
九两七钱……
也只是少了一百五十文而已。
邵阳仍旧没有应下,他向老梁砍价,“五两。”
对方听了,便红了脸,手按上了铁刀,“好你个小子!我喊十两,你直接给我折了一半!有你这样喊价的吗!”
“买卖之事,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想来镇上也不会有人出十两银子,去买个山野狐狸的。”
邵阳只是冷静回道。
蜀国多山地,除却国都天府之城占据了平原盆地外,四周便崎岖难行,常使人发出“蜀道难”之叹。
是故,山林野兽并不少见,何况狐狸此物,亦有高低贵贱之分。
老梁手上的这只红狐,虽然长的膘肥体壮,可毛色偏暗,腹部还长着些杂毛,品种常见……便不能称之为值钱货色。
如此制成的狐裘,那些达官贵人们又如何好意思穿戴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