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勉交给吴峦任务,吴峦见还有机会留在李家做篾片,就好像得了圣旨一样,虔诚用心,誓要完成主人的吩咐。
他一人眼力有限,便呼朋唤友,央人替自己留心,想找市井上贩卖武艺的,若有女子最好。
吴峦的朋友,自然也是在其他富人家里做篾片的。因吴峦主人在南京城里数一数二地有权势,故吴峦在篾片群体里也颇有影响力,经他备酒筵席一说,哪个篾片敢不用心?
这便是“篾片生态圈”,是完全依附在富家主人身上的一群人,他们的兴衰全在主人一念之间,故所有篾片都极擅奉承,为求主人欢心,什么话也说得出,像之前吴峦哄李思勉狎妓,还是小菜一碟了。
但这样广撒网,找到的都是“口吞宝剑、胸碎巨石、头顶大缸”的……
眼看主人快从上海县回来,但这任务却没完成,吴峦就有些苦恼。
吴峦的一个郎中朋友叫做董布德,因吴峦请他吃酒,他就想请吴峦吃回席。
董布德兄长叫董阳春,兄弟两个姓名意取“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是他们父亲希望他们继承衣钵,做那悬壶济世的好郎中。
可董布德从小不爱医道,大了以后,除了吹逼一无所长,便就做了篾片。
后来董布德见兄长董阳春成为南京有名的国手,救死扶伤,不但被病人礼赞,银子也不少挣的,董布德眼馋银子,就悔了,也想做郎中。
但他医书也不翻,哪里会治病?亏他做过篾片,知道富贵人家大多蠢物,不懂医道,他正可以不懂装懂,借他兄长名声骗钱。
他虽不知医理,却也还有良心,不敢混下药吃坏了人。他就把稻米焙黄,磨成米粉,加甘草添一点药味,用糖水糊成丸,每粒有核桃大,名曰“消病宝丹”。
这宝丹的价钱,却是看人定的:遇到大户人家,敢要五钱一丸;遇了小户人家,十个铜板也卖。
其实这药成本不过二厘,便卖十文也还有大利呢!
君不见,此锅巴丹不但可以治病,还可以备荒。荒年无粮,服那二三丸,岂不能捱过一日耶?
但他毕竟是假医生,那病重人家吃了“消病宝丹”不见效,他就说“此病已入肌骨,吾力有不逮矣。吾兄董阳春医术更高,却请他来才好!”
毕竟是亲弟弟,董阳春也不好揭穿,每每都来兜底。
但若是病轻的人家,吃他锅巴丹居然将病吃好了,董布德必然要居功受谢。
说来这庸医运气倒好,来请他的都是不该死的病,被他这锅巴丹也治好了许多人。
有一个致仕官员,卒患暴病,请了董布德去,一丸锅巴丹竟救好了那病!其中理论,仿佛玄学,那老人却深信是灵丹妙药,送了董布德一个牌匾“一匕回春”,意思是一汤匙药就将人治好的大医家。
董布德就将这匾高高挂起,唯恐人不知,也颇摆起名医的架子。平日他雇一顶轿子,满城乱跑,仿佛忙得不可开交,叫人看见还以为他是真的名医,到处都请他!哪里知他是让轿夫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跑着玩的。
虽然做了郎中,但董布德仍时常与篾片朋友们走动,因他想叫篾片们把他举荐给那些富家主人看病……篾片都是人精,哪里敢叫这锅巴郎中给主人看病?往往推辞,不敢受托。
吴峦见董布德请他吃酒,还以为董布德痴心妄想要做李家的医生,尿都唬出来。
董布德方说:“吴兄嘱我物色武夫,我前日倒找到两个懂武艺的,但此人病重,连我兄长也回天乏术……”
吴峦感兴趣,就坐下来跟他吃酒说话。
原来有一对外地母子,儿子三十多岁,正壮年的一条好汉,却是病得不能下床。这对母子来南京求医问药,因看到董布德“一匕回春”的牌匾,就来请董布德。
董布德照例十多丸锅巴丹下去,那人肚子饱了,病却没好起来。
董布德心虚,请他兄长董阳春来救场。董阳春诊了,说:“阁下曾受重创,虽已痊愈,但气血似已泄净,无法填补亏空。鄙人以为,非百年老参不能补气还阳。”
这下却是说对了,原来这对母子在北京也看过病的,北京医生也这般说。
但这老参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物,更不要说这对母子南北奔波,早就没什么钱了。
吴峦问:“那布德兄又怎知这对母子会武艺呢?”
董布德面色尴尬:“咳,那母亲对儿子哭说要卖艺攒钱救儿子,我正想她一个五十来岁妇人,色艺皆无,谁人肯要?谁知那妇人忽然擒住我脖颈,一把将我摁在地上,力道奇大!连我兄长都救我不得!”
吴峦惊道:“却是为何!?”
董布德脸红:“呃,她污蔑我卖假药,要拿我去官里治罪……”
吴峦尴尬。他知道董布德卖的……确实是假药。
董布德忙道:“好在我兄长有见识,说他们必有隐情,若不怕引起官府追究,尽管去告官!但若不想把事搞大,我可把药钱退给他们……咳咳,吴兄,实非我药有问题,而是这对母子放刁!专想骗我宝丹……”
吴峦心想,连郎中也打,万一将来打起主人,岂不糟糕?
再者这对母子不敢去官府,未必身上背着案件?
于是他只拿这对母子当备选,等李思勉回来,与他分说,叫李思勉自己做决定。
。
李思勉夫妇返回南京李府,老管家李东把北京老爷来的厚信交给李思勉。
先前李思勉去信给李效实,说想来北京跟父亲学习官场文化,历练历练。
现在父亲回信,李思勉打开一看,只见洋洋洒洒,跟万言书一般!
“吾儿有意官场,父心甚慰!前日梦见吾儿身着白鹤补子(一品文官服),怡然笑醒!汝姨娘(李效实宠妾)闻之,亦欣欣然,与我开怀畅谈,皆不复眠矣……”
“余忆儿幼时,放屁奇响!方士(篾片)曾说:屁乃腹中之气,岂有不放之理?公子此屁,乃喜庆炮仗屁,料公子大时必得高中!为父当时以为戏言,但今日看来,吾儿高中未尝不能……”
“若吾儿侥幸得中,为父与魏上公必然全力助你,叫你年轻即获高位!若熬得年资,将来入阁宰执亦是可期……”
“儿不必来京,官场劣习无须学他,待吾儿入朝自然会懂。儿年尚幼,当用心文章,文章若好,什么官帽儿都有!文章不好,再懂官场习俗也是无用……”
“为父已去信钟生,央其重做吾儿塾师。钟生乃我年谊,彼虽未中进士,但文章一流,且极擅育人,定能助我儿登第!不日汝师将来家中,汝用心招待,不可怠慢了……”
李思勉看了,真的是一个头两百个大!
来自父亲的拳拳爱心,都快把他KO了!连他小时候放的屁都成了吉兆……真是服了!
更别说李效实还去信给南京的年谊,要他来家教自己读书……
李思勉打小就受这位钟老夫子教导,但因麒麟楦笨得跟石墩似的,读了五六年,才堪堪把《三字经》过了。
李效实夫妇见宝贝儿子常挨责罚,心疼悔了,后来就不强迫他读书了。
没想到,今天要开历史倒车了……
“我不想学八股文啊!”李河洛内心大叫。
这时小厮来报,篾片吴峦来家,在等李思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