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把船上安顿好了,随后赶来,张财神和林贵平在前头引路,四人走了约莫一刻时辰,来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前。
张财神抬手敲了敲院门,出来一个青衣小婢儿,见到张财神立刻屈身行礼道:“原来是张掌柜,奴婢有礼了。”
张财神呵呵笑着塞了些铜钱给小婢儿道:“小青儿不必多礼,都是熟人了。”
小青接过铜钱,打开院门让众人入内,吴梦进了小院,见这小院造型颇为别致,凉亭水阁,幽静小道,可惜此时水瘦山寒,枯枝败叶,不过待到春日里那定是一番美景。
穿过游廊来到迎客厅外,只见厅堂里烛火通明,门口挂着一个正在旋转的走马灯。
吴梦来了兴趣,忙吩咐李五推着自己上前好好观摩一番。
走马灯的骨架是用细细的小竹子扎成,外面是绢纱包裹,上面是刺绣的八幅图,分别是嫦娥奔月中的几个片段。
画中女子婀娜多姿,面容秀美,随着花灯的转动,上面的画像仿佛活了过来,将嫦娥奔月前的翘首以盼,独自呆在广寒宫时寂寥哀怨的神色……描绘的栩栩如生,看得吴梦啧啧称奇。
那小青儿见吴梦对此物颇有兴致,便介绍道:“先生,此花灯乃是通判家的曾衙内所赠,制作的颇为精美。”
吴梦点点头,便没有了兴致,想着如此精致灵巧的花灯是个风流衙内所赠,也真是大煞风景了。
众人进入厅堂,一股暖气迎面袭来,林贵平指着煤球炉笑道:“昕颂兄,想不到禹香苑也用上了煤球炉。”
小青儿道:“此炉乃是丽景楼的文衙内送与小姐的,还真是暖和。”
吴梦本还想问问小青儿用这炉子的感受,一听是嫖客所赠顿时又打消了念头。
小青儿福了一福道:“诸位先生稍待,奴婢这就去请小姐前来。”
吴梦打量着四周,发觉这厅里布置的颇为雅致,中间客座后面的墙壁上挂着名人山水,香几上放着博山古铜炉,炉内正冉冉升起淡淡的烟雾。
两旁书桌,摆设些古玩,壁上贴着几笔狂草,前面一个案几上摆着一张古筝。
大宋的文治还真不是吹的,不管是酒楼、店铺,还是这烟花之地,处处都是文采风流。
过了片刻,外面门帘打开,一个佳人袅袅婷婷的进来,冲着众人盈盈一拜说道:“让诸位久等了,奴家这厢有礼了。“
张财神还礼笑道:“景娘子不必多礼,文人雅士前来必是文绉绉,某是粗人,喜好讲些唐突的俗语,景娘子这般绝世佳人可千万不要嫌弃,还是先把酒菜摆上来吧,某家腹中饥饿的咕咕直叫。”
说罢拍拍肚皮,哈哈大笑。
吴梦和林贵平都不禁莞尔,吴梦心道这张财神还真是有本事,在这风雅之地说些俗语竟然丝毫不见违和之感。
景灵不由掩嘴一笑,连忙唤来青儿去吩咐厨子上菜。
张财神指着吴梦和林贵平介绍道:“这是某的两位兄弟,年轻的这位是林掌柜。”
景灵望着这个英气逼人的掌柜心中一凛,连忙屈身行礼道:“奴家见过林掌柜。”
林贵平望着这张俏脸一时有点愣神,吴梦瞧见他那呆相,赶紧在后面揪了他一把。
林贵平一惊,立时回过神来,忙回礼道:“景娘子客气了,在下也是一粗人,不必如此多礼。”
景灵看到林贵平愣神的样子不由嫣然一笑。
张财神又介绍道:“这位是吴先生,他可是精通数算之法,等下可与你切磋切磋。”
景灵一双妙目不由仔细的打量起吴梦来,这下愣神的换做美女了。
吴梦让她看得全身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上,笑道:“景娘子,在下脸上没有花吧。”
景灵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改刚才与林贵平打招呼的疏离,赶紧福了一福道:“小女子久闻吴先生的大名,只是不曾见到本人,今日得见,甚是荣幸。”
张财神哈哈一笑:“原来景娘子对吴先生仰慕已久,好说好说,吴先生孑然一身,你还大有机会。”
景灵害羞的转过身来啐了张财神一口,正在此时,仆妇将饭桌收拾好,端上菜肴,倒好美酒,景灵请众人上桌饮酒。
林贵平和张财神推着吴梦的轮椅坐了首位,让景灵坐在一旁相陪,张财神却坐在下首打着哈哈。
吴梦一看都是些清淡的饮食,他的口味比较重,穿越前喜欢吃湘菜,穿越后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尤其喜欢吃丁府里马婶弄的烤羊和炖羊。
现在看看桌子上都是些脂非饼、糟羊蹄、莲花肉油饼、爆肉双下角子,清水煮羊肉、鱼羹之类,还有些凉菜,他便没有了胃口,寻思今年还是要弄些炒菜来喂喂肚子里的馋虫。
张财神上桌便端起酒杯道:“今日上元节,让我等学学诗仙李白,来个将敬酒,杯莫停,宁愿长醉不愿醒,来来来,连喝三杯。”
吴梦发现张财神正是后世说的那种情商极高之人,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连忙端起酒杯来喝了三杯。
一旁的小青赶紧把酒给三位斟上,景灵一边用公筷给吴梦夹着菜,一边轻启樱唇软语温香的问道:“吴先生可是不喜这般口味。”
吴梦也不客气,笑呵呵说道:“在下也是一粗人,你且把那羊肉端到某跟前来,某家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林贵平大声叫好:“这才是真豪杰、真汉子。”
张财神贼溜溜的笑道:“景娘子只管吴先生的口味,对我等却是不闻不问,真是寒心哪。”
景灵掩嘴笑道:“张掌柜真是多心啊,吴先生是第一次前来,奴家自然要多问几句。”
林贵平接口揶揄道:“那某也是初次前来,只见你问他,也不问问某家。”
景灵大羞,吴梦一瞧便不得已打圆场道:“景娘子定是看某双腿不便,才帮忙的。”
呵呵,此刻能说出这般煞风景的话,吴梦的情商还真是个硬伤。
这一说搞得张财神和林贵平不好接口了,景灵赶紧站起身来道:“奴家给三位官人唱个小曲,助助酒兴吧。”
说罢走到古筝处坐下,调了调琴弦试音,然后伸出嫩藕似的手臂,勾弦弹起琴音。
起起伏伏的前奏过后,景灵轻启樱唇,开口吟唱着唐代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径落梅。
金吾夜不禁,玉漏莫相催。”
景灵婉转的嗓音中夹着几分柔媚,合着空灵的古筝声声,恰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听得三人不由痴了。
筝音一停,吴梦不由击掌叫好喝彩,张财神端起酒杯,敬了景灵一杯,景灵一干而尽,脸上现出两朵红晕,看上去真叫汉子们酒不醉人自醉。
随后景灵又唱起大宋著名词人柳七的《如鱼水,帝里疏散》: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景灵百灵鸟般婉转歌声,将柳三变年少落第,苦苦追寻自我救赎之路演绎的淋漓尽致,而落第的柳七此刻其实就流落在苏杭一带赋词谋生。
吴梦不由陷入了沉思,回忆起了后世的自己在人生道路上起起伏伏,茫然而又毫无目的的追求,最终落了个身败名裂,他当时的心境又何尝不是这般无奈。
林贵平看着吴梦情绪不对,知道这首词曲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赶紧道:“景娘子唱曲甚是动听,不知有否适合我等这些车轴汉子们听的豪迈之词。”
来烟花之地的大多是些无病呻吟,故作风雅的富豪子弟,又哪会去听金戈铁马的雄浑之曲。
景灵略略沉思了一下,挥手弹起了《十面埋伏》中第二段的曲子,只听到古筝雄浑之声大作,景灵压低嗓音唱到: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这是唐代诗人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被这雄浑的《十面埋伏》一激,刚才情绪低落的吴梦精神一振,细细听来。
景灵虽然唱功极佳,可惜是一女子,无法唱出诗中雄厚悲壮的意境。
待到景灵的筝音一停,吴梦酒意上涌,拿起筷子敲着前面的碗大声唱到: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某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歌声一毕,张财神和林贵平击掌叫好,景灵妙目连闪,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赞许,自从文衙内说了吴梦的才干,她一直留心着打探他的消息。
今日一见先是发现这位先生虽然其貌不扬,可眼神里的神采却是平生仅见。
此刻听了吴梦一曲雄壮的歌曲,平日里见惯了的奶油小生在这个残废汉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张财神笑眯眯的问道:“吴先生,不知这一曲名唤什么,确是雄壮无比,我大宋好男儿当如是也。”
吴梦心道你这好色贪财的商贾之辈还要当大宋好男儿啊,嘴上却说道:“张掌柜真是识货,这首歌名为《精忠报国》,自是激励我大宋男儿奋起上进,复我堂堂华夏之壮丽河山。”
林贵平击节叫好,当下便请教起吴梦这首歌的词和唱法,三人一起合唱起来,张财神和吴梦那破锣似的嗓音快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好好的一个软玉温香的烟花之地被三个粗俗汉子弄成了金戈铁马的硝烟战场,景灵坐在一旁只管斟酒倒茶,笑吟吟的看着三人把酒唱曲。
三人把盏饮酒,边唱边喝,醉醺醺的大放厥词要收复燕云,威服党项,誓要重现汉唐荣光。
等到三人说累了,景灵才站起身来,对着吴梦福了一福道:“先生,奴家可否请教些数算之法?”
吴梦喝的脸红脖子粗,哪还记得那些X、Y、Z,只好憨笑道:“今日里喝大了,改日再与景娘子讨教。”
景灵的俏脸上顿时显露失望之情,林贵平瞧着不由怜惜起来,忙道:“景娘子不必失望,吴先生就住在吴山村娄江渡口的学堂边上,离此不过十余里,有了空暇不妨上门去求教。”
景灵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瞧着吴梦道:“先生,那小女子下次登门求教。”
吴梦抱了抱拳道:“好说好说。”
三人最后喝的酩酊大醉,景灵唤来马车,又吩咐仆人们帮着李五将三人扶上马车送走,她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马车的背影不由久久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