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大多数是在一个偏僻的只有巴掌大的小村子里过的。
那里本来是姥姥家低矮的老房子,老房子院里种的有很多葡萄树,一到夏天灿烂的阳光从葡萄藤叶中斑斑斓斓地闪下来,像钻石一般,格外好看。水井旁边还有一棵很老很老的石榴树,老到妈妈也记不住那棵树究竟有多少年了。后来舅舅家生了小孩,姥姥就搬了过去,帮他们照顾小孩,房子就空在那里,姥姥挂念着家里的东西,就让我们一家就这样住了进来。
一住就是将近十年。
老房子旁边有一个破败的墙头,墙头的后面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经常疯跑的一片小树林。而墙头的旁边就是傻子的家,与我家相挨着。
傻子是我家的邻居,他没有妈妈,因为印象中我们从来没有听过其他人说过他妈妈的事,他只有一个很护他的爸爸。
我不知道傻子是不是从刚开始就傻的,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是什么。旁边的人背后都叫他傻子,我也跟着偷偷地叫。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十一二岁个头却比我们这些小屁孩高了很多,像个大人的样子。一年四季总是穿着一身灰的看不清颜色的大褂和长裤。他总是憨憨的,傻傻的笑着,总是跟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玩,不敢轻易向前,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对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我们都很怕他,因为他总是出其不意地从某个地方出来,仗着身高的缘故,把我们这些小屁孩拎起来,然后自己一个人笑嘻嘻地笑个不停,不停地拍手。我很气愤,跑回家告诉我妈妈,妈妈总是让我不要太在意,毕竟他已经挺可怜的了,他偶尔会发病。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可怜背后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他是个傻子,一个脑袋很笨,经常惹我们生气的傻子。
不过还好的是,傻子的父亲总是对我们很好。他总是跟我们带一些包装纸五颜六色的糖果给我们吃,还说,让我们不要怕傻子,他其实很好。
我们把那些糖果统统吃完,却没有记得他父亲的话。
很长时间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放学之后都没有见过傻子,也没有见到他蹲在路边笑嘻嘻地看着我们玩游戏。总之,他像是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再然后,我就发现他家的那扇大铁门用一条长长的链子锁着,锈迹斑斑。
妈妈说,傻子有一天发了病,发了狂,把一家陌生的人伤了。那家人不依不饶,他父亲赔了那家人很多钱。
傻子的父亲怕傻子哪天再出来发狂伤人,无奈地把他锁在家里。自己搬到旁边的一个小屋子住,每天按时给他送饭,一个人照顾他的生活。
傻子的父亲时不时地出去见一些医生,一走就是好多天,他拜托我们这些邻居按时进去给他儿子送饭,经常进去看看有什么事发生。他想把儿子的病治好,他想尽量让傻子变得和我们这些小孩子一样,可以上学,可以无所顾忌地玩耍。
从此,那扇大门似乎从来都没开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上寂静地令人心慌。
偶尔,我们几个小孩大着胆子,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只是听到隐约的铁链的响声,我们就吓得赶紧跑开了。
我看着那扇关闭的铁门,第一次为他感到难过,他应该很寂寞的。
大人们都以为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坏的。只是却没想到,世事无常,很多事情从来不在我们的预料之内。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有着很清新的树叶的味道,我们几个小屁孩写完了作业,按照往常的习惯,就在我家附近玩着过家家幼稚的游戏。
是我第一个发现他家的那扇大铁门内有烟冒出来的。
那个时候,我没想到那意味着什么,只是跟旁边的一个大人指着那束烟,笑嘻嘻地问着,那里怎么有烟出来了?
大人看着变了脸色,她急急忙忙地通知其他的人找钥匙开门。
打开大铁门的时候,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悄悄进去了。眼前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小路,两旁是砖红色的墙,路的尽头就是傻子住的那间屋子。
我记得很清楚,见到傻子的那一眼。
他手脚全被长长的链子锁住了,只能在房间内部小范围地行走。
他一直在嚎叫,一直在挣扎,链子拽的生生作响。屋子里已经被熏黑了,很多东西都看不清,唯有他的眼神,很悲哀,沉痛地想要挣扎。
像极了恐怖片里那种穷凶极恶的犯人的表情,我意识到,那个时候,他在犯病。
我再次没出息地吓得跑出去了。
大火扑灭的时候,大人们聚集在大门的外面看着热闹,还有一些人在里面照看着傻子,整理一些被大火熏黑的家具。
傻子的父亲那个时候去外面给傻子找医生了,没有回来。等到通知他急匆匆地回来后,见到的只是已经恢复平静依旧笑嘻嘻的傻子和被大火烧的只剩下一点熏黑家具的房子。
他看到傻子平安无事的时候,心整个都放了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被熏黑的房子,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
傻子能够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其他什么事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件事之后,他就带着傻子搬出了我们那个村,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间房子也真正地被锈迹斑斑的锁锁住,再也没有打开过。任凭野草肆虐生长,光阴流逝。
有人说,是傻子的父亲带着傻子去大城市看病了。有人说,傻子的父亲带着他出去到另一个地方住了。
傻子走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听说,他赖在地上很久,撒泼大喊大叫不想离开这里,他还是傻傻的样子,看着那些小朋友玩不想离去。
只是,最后,他还是走了。
再后来,我们这些人就再也没见过傻子和傻子的父亲。也再也不知道傻子在另一个地方是否过得好,他的病有没有治好,那里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小孩子欺负他。
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