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再睁开眼时,是在希罗崖上。
夕阳余晖,山风猎猎。
她被紧紧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放眼望去,四周围满了人。有四大家族的人,还有许多前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然后,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他——枢夜。
他穿了黑色的衣服,仅剩的一只手握着身旁红衣姑娘的手,那么用力,那么坚定。
他,当真是爱极了那个叫玉衡的姑娘呢。
所以,他骗了她,她一点也不怪他。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的人有穷尽一生也要达成的执念,有的人有付出所有也要偿还的恩情。
就像十年前,希罗教的少主救了她的命。她便成了少主的第七个,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影卫。
她从进入希罗教的第一天,便和少主同吃、同住、同修习术法。
如今,她除了武功与容貌,修为术法几乎和少主一模一样,包括不传的易容术和以身养蛊术。至于她的真实身份,不过是少主为以防万一,驯养出来的金蝉脱壳的“壳”罢了。
从她救下枢夜开始,一切便都在少主的计划之中了。少主一步步让枢夜相信,她才是真正的希罗教少主,而他便能顺利躲过一劫。
她一点也不恨少主,甚至非常感激少主,给了她那么多同枢夜在一起的回忆。她想,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最起码,她的心是真真切切的。
回忆停止。
有人走上祭台,把她拽到一个深坑前。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五毒。希罗教既然用人炼蛊,那么四大家族便以牙还牙。
她来不及挣扎,就被无情地推下去,落地的瞬间,无数毒虫蜂拥而来。
她痛极了,却只能咬紧牙关。她不能张嘴呼喊,她怕那种毒虫趁机爬进她的嘴里,咬坏她的舌头,那样她就不能说话了。
天暗下来,五毒池内娇小的身躯慢慢不再挣扎。很多人觉着无聊,纷纷打着哈欠下山去了。
枢夜一直远远站着,直到四大家族的人也走光后,他才敢上前看一眼。曾经兔子般活泼机灵的小姑娘,就那么狼狈地躺在五毒池中,一动不动。
他以为她已经死了,刚要转过身,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呢喃:“喂!有钱人哥哥,我愿意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一句话,宛如一声响雷砸在枢夜心头,他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他一遍遍朝她呼喊质问,脚下的姑娘却再没了声息。
他疯了似的跳下去,把她拎出五毒池。而后,盯着她已被毒虫噬咬过的后背,欲哭无泪。
那里,隐约还能看出条丑陋蜿蜒的经年刀疤。
他转头,望着一旁红衣墨发的姑娘:“瑕儿,当年你我重逢时,你同我说你失忆了,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光了,是吗?”
那姑娘没有说话,却不自觉后退一步。那是她隐藏多年的秘密。她的确不是瑕儿,身上的那道刀疤自然也是其他原因所致。只是,当年他替她挨下一刀,错将她认作瑕儿的时候她便知道,那种情形下,她唯有将错就错,才有活命的机会。
后来,她曾无数次想向他解释,可每次看到他那般深情款款的模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真相竟是这样吗?
一瞬间,枢夜脑中走马灯般闪过一些画面。
那年上元,烟花绽放,他微微转头,便看见她眼中五彩斑斓的光。那时,他拼命压抑住自己许久不曾雀跃的心,告诉自己,他爱的人是瑕儿,那个肯为他豁出命的姑娘。他绝不能辜负她。
可现在,真相却远比他看到的更为残酷,更为滑稽。
他低下头,哭笑不得地瞧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小姑娘。然后沉默了许久,最终抬起脚,将那具早已失去了温度的尸首踢下了山崖。
曾经,他一无所有,不惧一切。后来,他因为一个误会,在另一个姑娘身上,投入了太多,也舍弃了太多,多到当他知道一切真相时,已无法回头。
他突然想起,他将曾经未讲完的故事告诉她那会,她的反应。
她一边哭,又一边咧着嘴笑,一边笑,还一边呜咽道:“杀手哥哥,我懂你的,我都懂的。”
想来那时她就已经知道他在骗她了吧。她没有揭穿他,是因为她知道,其实他同她一样,早已进退维谷,无可奈何。
星子初上,寒鸦惊起。
枢夜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衣袖和染满鲜血的右手,忽而抬头对眼前红衣墨发姑娘哑然一笑:“玉衡,你瞧,我们都没有退路了呢。”
后来,一向无梦的枢夜做过一个梦。
是十一岁那年的上元节,他衣衫褴褛地坐在寒风中等待。一个小乞丐姑娘抱着一坛酒从庙里溜出来。
那晚,他们都醉了。
他躺在她胸口沉沉睡去前,借着酒劲,问了一句:“瑕儿,我现在这么穷,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时隔多年,她历经重重磨难,终于给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