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欧洲工艺的门,贺祺没有开大灯,他习惯在静谧昏暗的空间处理事情。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灯光下男人线条完美的侧脸,紧抿的唇角可看出他此刻认真专注的程度,似乎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莹白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上敲着。
一下又一下的,力度虽然不大,但在静谧的空间里尤为清晰,似乎砸到高雨桢的心头,不受男色蛊惑的她此刻却愣在原地,目光有些痴狂的望着两米开外的男子。
“你进来做什么?”率先出声的还是贺祺,两道浓眉微微皱起,目光也有些不善,对于高雨桢不敲门就进来这等不礼貌的行为,他打从心眼里排斥。
听到男人磁性的声音高雨桢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她连忙反应过来将尴尬掩起,抓着协议书大步走到贺祺跟前,一把拍在他桌面上,声音带着凌厉的气势,“这分明就是不平等条约!”
“你早该知道不是?”贺祺的语气不冷不热,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不公正的,更别妄想跟他谈公平。
“我要的是股份,而不是钱。”贺祺很大方,答应他三十岁完全接手恒信便离婚,然后给她一大笔钱财,可高雨桢要的是股份,再多的钱也会有花完的一天,她要的是钱生钱,永远都花不完的钱。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这个?”
“贺祺,我帮你除掉了我姐,顺利帮恒信拿到所需要的东西,你倒好,过河拆桥。”
“帮我?帮恒信?”贺祺不屑的嗤笑声,敲桌面的手指骤停,探向她的墨眸里是深深的讽刺,“你怎么不说是在帮你自己?我不过是图了个清静而已,真要论起来,最大的受益者是你不是么?嗯?贺太太,你知不知道这个称呼代表着什么?还有,我可从来都没有去求过你。”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替你解决了大多的麻烦,说什么图个清静?你要不给股份也行,我也不会求你,反正贺董答应过我,生个男孩就给我恒信百分之一的股权。”
“我倒是想看看,你自己要怎么生,好心提醒一句,可千万别学你姐,呵呵。”
贺祺缓缓笑开,柔和美好,表情看似无害,却把高雨桢噎个半死,他不配合她怎么生,高雨桢还能强来不成?天生的男女实力悬殊不说,高雨桢也绝对没有这个胆。眼前这个男人满腹心机,城府更是深不可测,只需要动动脑子就能把她推上悬崖边缘,摔不摔死她只不过看他心情的事罢了。
“签好了给我,不签就给我滚。”
高雨桢神色带了几分挣扎,心中有不甘在剧烈地翻滚,可这些都是徒劳的,她只得咬紧了牙关,然后拿过贺祺的名贵钢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式两份。
“以后别衣裳不整的出现在我面前。”贺祺将协议书收进抽屉里,目光不曾在高雨桢身上停留过。
“难道你没看过女人的身体?”高雨桢冷笑一声,随后拿着另一份协议往外走,睡袍而已,贺祺也未免装得太君子。
祁珞一向醒得早,今天也不例外,自己刷牙洗脸套上衣服,将向晴阳买给她的文具和漫画一起塞进书包里,然后背在肩膀上下楼,坐在餐桌的椅子上乐呵呵的等着两个还没下楼来的大人。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见到她背着书包,赵玉不免好奇。
祁珞不答话,玉姨总是说妈妈坏话,她现在已经有点讨厌她了。
“……”赵玉只当她哑巴病又犯了,端着香喷喷的早餐,进房间去伺候程锦慧。
向晴阳和祁明熠如同恩爱的夫妻,一起睁开眼,一同洗漱穿衣,再一块儿下楼。见到祁珞背着个书包皆是一愣,面带不解,祁明熠率先反应过来,这娃儿最讨厌去学校了,难不成是开窍了?他乐呵呵走过去,摸了摸祁珞的头,问道,“小宝贝,想去上学?”
“想。”
向晴阳听她这么说也是喜出望外,已经四岁了,是该去幼儿园了,不然以后和人交流都困难。
“那好,爸爸马上让人去安排,今天就送你去,”祁明熠喜笑颜开,柔和的眸光从祁珞脸上移到身后的管家,吩咐道,“就之前找的那家,给园长打个电话过去。”
“是。”
“我要跟妈妈一起去。”祁珞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她睁着无辜的大眼,定定的望着向晴阳,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不行。”向晴阳直接拒绝,带孩子去上学,开什么玩笑,也不知道祁珞怎么那么反常,愿意去学校,原来是要跟她一起去。
“爸爸……”祁珞嘴巴一扁,面带委屈的望向祁明熠。
“你现在得去幼儿园,十几年后你就能去上大学,”他十分耐心的劝着,“你知道大学是什么么?那是像你妈一样的才能去的,你必须先去幼儿园。”
“呜呜呜……”
“不许哭。”
“呜哇……我要去跟妈妈一起去……”本来只是想装哭,可给祁明熠这么一板脸,祁珞眼泪瞬间如雨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向晴阳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祁明熠伸手帮她抹泪,到底还是心疼她的,他柔声劝道,“你现在是个小孩子,所以不能去,等你长大了,再让你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就要去,呜呜,我要和妈妈一起。”说白了就是要腻着向晴阳,最近她总是感觉自己没存在感,妈妈对爸爸比对她要好,至少要带她出去玩呀,上次呆在家里那么久也不带她出去,就知道睡觉,不懂向晴阳出了什么事的祁珞感到很委屈。
“先别哭,爸爸带你一起去上班。”
“不去。”
“上班也好玩。”
“不去就是不去,我只想和妈妈一起。”
“那你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爸爸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吃。”祁珞干脆把整张小脸都趴在餐桌上,痛哭流涕。
向晴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本不想理会,却看不得她难受,只得出声相劝,“先吃饭,吃完饭一切都好说。”
“妈妈不答应我,祁珞吃不下,呜呜呜……”哭着说着,还吸了吸鼻子,祁珞这会儿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你先吃完饭,跟爸爸去云舟,妈妈中午下课就会过去,我们一起吃午饭,睡午觉,这样好不好?”
祁明熠倍感意外,这是他所知道的,向晴阳第一次在祁珞面前称自己为她的妈妈,还帮他劝她,这哄孩子的事不是一向都是他来的么。
“妈妈是骗人的。”祁珞抬起头来,眼泪一抹一大串,鼻头也红红的。
“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吃饭,吃完不就知道了,还有,不许再哭,丑丑的,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祁珞都听你的。”一听向晴阳这么说,害怕她不要自己的祁珞立马抹干眼泪,拿起匙子就吃饭,说不哭就不哭。
向晴阳没好气的笑了声,收回视线的过程中无意对上祁明熠的眼眸,柔和得似一滩水,足以溺死万千女人,向晴阳却瞬间尴尬起来,连忙移开,专心吃早餐。祁明熠不明意味的笑了声,也没想着去调侃她,收回视线吃饭。
赵玉伺候完程锦慧便端着餐具出来,眼尖的她一下子就发现了向晴阳无名指上的戒指,眸光瞬间一紧,面上划过几不可查的怒意,她装作没看到,大步进了厨房。昨天刚说没有戒指呢,今天就有了,在祁家那么久,赵玉多少也识货,一看就知道那是上等的钻石,哼,小贱人就知道花钱。
一家三口用完早餐,今天多了一个人一起上车出门。祁珞背着书包坐在向晴阳腿上,小手紧紧圈着她的脖子,一双大眼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清峰银纱。虽然不能一起去学校,但是中午可以一起睡觉吃饭,祁珞还是很开心的,小脸上笑意盈盈,回过头来又亲了向晴阳一口。
向晴阳没有拒绝,只是抱着她的手下意识的圈紧了些,祁珞得了便宜还卖乖,把脸埋到向晴阳胸前,她重重吸了口气,好怀念软绵绵。这举动看得祁明熠眼神一紧,喉结上下滚动,祁珞好幸福,比看得到摸不着的他幸福多了。
感受到一旁的男人又开始不正常,向晴阳装作没看见,把头转向车窗外,盯着不断后退的风景,量他也不敢乱来。
太阳爬到了天空中央,毒辣而刺眼,穿透密密麻麻的树叶,洒在坐在树下石凳上的两个男人身上,闪耀斑驳。贺祺扔掉了烟头,用脚踩灭,随后又点了一根,刚要放进嘴里,就被莫少卿夺走丢掉,他淡淡道,“不要再吸了。”
“你凭什么管我?”贺祺勾唇冷笑,眼底嘲讽尽显,声音更是冰寒如腊月天,周围的气温似乎因为他身上的冷意而有所下降,以至于不远处平房里站在窗户旁偷看他们的苗瑷珠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吸烟,而我在吸二手烟,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莫少卿话音一落,贺祺心中存的一丝温暖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凉意袭上心头,他薄唇抿得死紧,血色变为惨白,还以为他是在关心他……
“我已经结婚了。”半晌,贺祺才找到了这么个话题,喉咙似乎带着刺,说话的时候微微发疼。
“我知道。”莫少卿淡淡的应着。
贺祺不明意味的笑了声,“呵呵,你也会关注我的消息?”
“电视上报导了,这地方虽然没市里那么繁华,但电视还是有的。”
“所以你乐呵呆在这里?”
“还行吧,至少比外面好太多了。”
“以前你要钱,只需要动动手填个数字,要多少就有多少。可你现在需要钱,你得辛辛苦苦教一个月的书,也不过就是那么点,没有优越的生活,豪宅豪车与身份地位,更没有人排队伺候你,穿一身地摊货,过这种贫穷的日子,你真的快乐吗?”
“贺祺,这种生活,你永远都不懂。”莫少卿的神情一直没有多大的起伏,看似轻松的眉间却道尽沧桑与流年。这些年他过得很快乐,放弃恒信,生活虽远没有以前来得好,但是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金山银山,也比不过他们一起住的绿水青山普通平房。
每天他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传授知识,苗瑷珠在这平房里守着他们的家,养鸡养狗,洗衣做饭,再等着他回来。这是莫少卿从前未曾享受过的平凡与有滋有味,美好得叫他上了瘾,再也放不开,即使是令无数人艳羡垂涎的商业帝国,也无法将弥足深陷的他救赎出来。
“呵……你连叫我的名字都变了。”
“你叫贺祺,但你仍然是我的儿子。”
“哼,你倒是还有这一点意识,”贺祺不屑的冷哼声,眉头紧锁,沉默半晌,他才接着道,“那么晴阳呢?”
“她是瑷珠的女儿,我是她继父,瑷珠是你继母。”说到向晴阳,莫少卿的脸色才有了一丝变化,深邃的眸中带了点忧伤,这孩子,是他们欠了她,可惜瑷珠不喜欢她,他想喜欢她都不行。
“别说什么继母,”听着这话,贺祺瞬间就变脸,从嘲讽转为冷冷咄人,眉眼间尽是寒意,“我告诉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女人,她害了晴阳,还害了我,当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你们两个人的自私,害得两个家庭凄离破散!!”
贺祺什么都不懂,莫少卿轻叹一口气,略显无奈的说道,“那样的家,散了也罢。”
“没散的时候不像个家,散了更不成家,你和她却美满的组成了一个家庭,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幸福,我就不可以!!”
“原本你也可以幸福的。”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直戳贺祺鲜血淋漓的伤口,伤害了向晴阳永远都是他心里最大的痛,美好的人儿原本触手可及,他却亲自将她推得远远的,以至于现在再也碰触不着。贺祺天生性子冷,很少哭泣,至少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哭,如今他的泪却一滴接一滴的落。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眼泪又何尝不是珍贵无比?如果不是痛到极点,他万万不会如此。
费尽心机的想要伤害她,到头来却是伤害了自己,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悔恨,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像无边无际的黑暗形成的漩涡,狠狠地将他卷了进去。没有向晴阳,他将会永远迷失,再也不见天日,注定一生悲伤。
对于贺祺的哭泣莫少卿并不感到意外,即使从没见懂事之后的贺祺哭过。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包面巾纸,抽了一张递给他。贺祺挥手甩开,气愤的丢下一句,“这种廉价而粗糙的纸巾拿来用有失我的身份!”语毕,他便起身离开,并且顺脚踹倒了莫少卿停在旁边的老牌自行车,因用力过猛,后车轮剧烈的转动颤抖,如同他不断起伏的心。
这次谈话,又是不欢而散。
没过多久,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光是听着声线,莫清赟就知道是多好的车,跟他这辆骑着的时候会噼里啪啦作响的自行车绝对是不可对比的。但是这样又能如何,他喜欢的,还是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