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下午,熟悉的旧书摊,银沐冬日的暖阳刺透了寒冷,让人感觉一下子就回到了春天。那个春天好像从未离去,一直鲜活的存在你的心底。懒洋洋的睡意,在水汽与暖阳之间划出一道梦的涟漪。
曾经秋天的薄雾,也随着阳光一并散去。
侯羽行像是在和作业较着劲,草稿本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运算公式,偶尔也会放下书本和董峰一起推销旧书。
前来买书的学生还是挺多的,毕竟勤俭节约一直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用几本旧书不算什么。
“你这样一星期能赚多少啊。”董峰翻看着摊上的一本漫画书随口说道。
“解决自己的饭钱没问题吧。”侯羽行和往常一样埋着头复习,笔顿了顿。
“至少不会再让妈妈背上那么重的负担吧。”他想。
“有没有什么梦想啊。”董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看漫画。
侯羽行停下笔,合上练习册,“有啊,逃离那个地方。”他几乎可以用逃来形容,旷久的霉味,腐烂且发臭,深深种进他鲜活生命里的魔咒。
像个蜷缩的苹果核。
董峰当然知道他说的哪里,脸上懒散的表情也收敛了起来。
“我倒想去旅游。”
“凭你的家世很容易啊。”侯羽行不解的问道,对董峰的家庭情况他算了解一些,说是银沐首富也不为过。
“只带四千元,走遍整个世界。”董峰懒散的表情彻底没有了,一脸认真的看着侯羽行。
那一刻,董峰成熟的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尽管他还只是一副十七岁稚嫩的面孔,黑色的眉毛瞳孔深深的印进侯羽行的眼帘里。
无数个阴天,董峰为了挣脱他的束缚已经准备了太久,在只有他们的下午,董峰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能一口咬断脖颈的獠牙。
野兽如果被困住了,低眉顺眼只是一时的屈服。总有那么一天,他会燃烧所有的生命,饰演追逐自由的悲歌。
冬天呼呼的风啸,像是在唏嘘什么,这个下午,那些还未实现的梦想,带着亮光,在两人口中流传。
“走了啊。”董峰帮侯羽行收好摊,朝他说道。
“帮叶哥买个东西,你等一下。”侯羽行说着,朝远处跑去。
“好了,走吧。”大约十分钟后,他扛着一根黑布包好的大棍子走到董峰身前。
“你这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侯羽行买了个关子。
和侯羽行相处的越久,董峰越发的发现,侯羽行并非是那种很跳脱的人,学校里的他只是带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用来掩饰他无以言说的悲伤。这让董峰见了很难过。
有的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那种因为贫穷所带来的屈辱,他也想和普通小孩一样,夏天吃着冰激凌,冬天可以烫火锅,从来不会因为吃穿而发愁。
可他不一样,记忆中除了一碗白饭加咸菜就没有其他的味道了。
学校中表现的越跳脱,也不过是为了藏住自己那可笑的自卑罢了。
“你和叶哥是怎么认识的啊?”董峰问了声。虽然他以前也在三班读书,但当时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好,像是一个局外人,独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连班长叶云轩和他的接触都很少,不过他却能感受到叶云轩身上浓浓的暖意,和自己的灰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色调。
侯羽行这时也回话了,“我和他从小学就认识了,他当时是在六年级上期转过来的。”
“转校生?”
“对,听说是从一个比银沐更为南方的城市转过来的。”侯羽行给了肯定的答复。
“叶哥刚来的时候基本不会和谁说话,就和你当初在三班差不多。”他说着看了看董峰,犹豫了一会儿。
“像是心里藏着什么事,不过隔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楚,或许是我的错觉吧。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云姐就和他在一起玩了。”
“是以前三班的那个曲如云吗?”
“就是她,我们三个从小学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同学,叶哥也知道我的情况,可他从来没说破过。”
那些偷偷溜走的时光,叶云轩总是一脸认真的辅导两人的作业,偶尔也会带着他们满山遍野的乱跑。
银沐的风景那时还没被一栋栋高楼取代,踩在枯枝上咔吱咔吱的声音,比咚咚闷响的水泥地好过太多太多。一片片银杏林首尾的连接在一起,浓郁的光里有苍翠的毛边。
侯羽行一直觉得叶云轩是那种很温暖的人,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好像与他绝缘,无论时间如何改变,他还是那个笑眯眯坐在银杏树下会给他们吃大白兔的叶云轩。
“这么有趣的人,下次一定要认识下。”董峰笑了笑。
侯羽行没好气的说了声,“你还好意思说,在一个班上差不多一年了,你和他总共说过五句话吗?”
“呃,四句吧,三句都是他来催我交资料费。”董峰耸耸肩,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模样。
又临近了昏暗的小巷,不到一米的巷距却隔着两个世界,一面鸟语花香,一面万古长夜。每当董峰看到这条小巷的时候,心总会不自觉的颤栗一下。那是一种深深的愧疚。
他们每次都是在这里分开的。
“也许他就不应该沾染这里的气息吧。”侯羽行想着。
而这一次他却拉住了侯羽行的肩膀,侯羽行转眼对上了董峰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我想去看看。”他这样说道,深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他的想法,侯羽行只是觉得董峰一下子就认真起来了,看起来怪怪的。
平日里董峰总是一脸淡漠,只有在他谈及到自己的梦想时才会露出少有的认真。
于是侯羽行笑了笑。“行,我带路。”
狭窄的道路不足以让两人并肩,侯羽行在前面推着自行车,董峰跟在后面。
长期被烟熏火燎的墙壁在董峰的衣服上蹭出一道道黑迹。像极了烧尽的火柴梗。
尽管董峰无数次的幻想过这里的景象,还是被这里的萧瑟震撼了,每个城市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吗?看着侯羽行消瘦的背影,他一时心情复杂。
“难怪他想逃离这里。”
他不是不可以帮助侯羽行,可他更明白,侯羽行对于尊重的那一份渴望,还是由他自己来获取比较好。
“疯子,想不到有一天会到这里来吧。”侯羽行打趣的说道。
董峰却是一脸的不在意,“旧书都帮你卖过了,还在乎这些?”
“也是,不过你为什么想要去穷游呢。”侯羽行的声音夹杂着自行车转动的声响,在董峰耳边嗡嗡的响着。
董峰沉默了片刻,“也许是想向他证明什么吧。”
“证明什么啊。”
“证明没有他我一样能活的很好。”
风猛烈的吹过小巷,呼呼的在耳边轰鸣,连同着他的声音,震得侯羽行耳膜生疼。
董峰想到了那份藏在床下的地图,密密麻麻的标满了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各种特产,如何用仅有的四千元换出足以遨游整个亚洲的通行证。他都一一注明,就等到挣破锁链的那一刻。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自家的大门了,“疯子,就送我到这吧。”侯羽行说道。
“别想太多。”董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小巷仍是刺不透的黑夜,肋骨一根根的断在了胸腔里,命运一次次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却笑着说道
“如果你只有这些招数的话,那就不要来打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