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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主堂门廊下

第一部 四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

……发光吧,发出明矾之光,鲁兹贝尔,发出你腐朽之光!晚祷的钟声如耳鸣般在耳际回荡,在这白天和黑夜交替,阴暗与光明更迭的时刻,这声音听起来使人更加觉得压抑。发光吧,发出明矾之光,鲁兹贝尔,发出你腐朽之光!发光吧,发出明矾之光,鲁兹贝尔,发出你腐朽之光!发光,发光,发出明矾之光……明矾……发光……发光,明矾之光……发光,发出明矾之光……[1]

乞丐们或者在集市上的小食摊之间爬行,或者躲进冰冷大教堂的阴影里,同时慢慢地沿着宽如海洋的大街朝着三军广场隐去,撇下一座孤独而寂寞的城市。

夜晚,群星汇集天空,乞丐们也会聚在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跑到天主堂门廊下来过夜。把他们聚集到一起的唯一的共同纽带就是贫困。他们彼此对骂,冤家似的相互诅咒,又常用胳臂肘你捅我撞,有时还互相吐唾沫,掷泥块,直至恶狠狠地对咬。在这伙成天与垃圾堆打交道的人组成的家庭里,从来没有体贴和信任。他们各顾各地和衣而睡,像小偷似的把自己的“财富”打成小包枕在头下。他们的全部“财富”就是剩菜,破鞋,蜡烛头,旧报纸包着的饭团,烂橘子和烂香蕉。

他们坐在门廊的台阶上,脸冲着墙,数着镍币,还用牙齿咬咬,以辨别真假。他们低声自言自语,查点着乞讨来的,或是在街头靠石块和护身符争夺来的食物,接着就偷偷地大嚼干巴巴的面包片。他们从来不懂得互助。大凡乞丐都是吝啬鬼,他们宁愿把吃剩的东西扔给狗吃,也决不肯送给不幸的伙伴。

他们填饱了肚子,把钱包在手绢里,打上六七个结,拴在肚皮上,躺下身子便进入了梦乡,做起各种各样令人惊恐和忧伤的噩梦。他们梦见饿瘪了肚皮的猪,形容憔悴的女人,瘦骨嶙峋的野狗,大车的轮子,还恍惚看见神甫们进入教堂去做安魂弥撒,他们排成送葬的队伍,队首是一条月牙状的绦虫[2],被钉在由胫骨制成的十字架上。有时,他们被一个傻子的喊叫声从酣睡中惊醒;这傻子梦见自己在三军广场走迷了路。有时被一个瞎老太婆的啜泣吵醒,她梦见自己好像肉铺里的猪肉那样被挂在钩子上,浑身叮满了苍蝇。有时也被巡逻队的脚步声闹醒,巡逻兵连拖带打地押着一名政治犯,几个妇女紧跟在后面,用泪水湿透的手绢擦干他身上的条条血痕。有时又被一个满身长着疥癣的人发出的雷鸣般的鼾声,或被一个怀孕的聋哑女人的叹息声吵醒,她因为肚里怀了孩子害怕得哭了。但是,要数傻子的叫喊声听来最为凄惨:一声长嚎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非人的哀号。

每逢星期天,常有一个醉汉参加到这伙古怪的人群中来。睡梦中,他像小孩似的啼哭着呼唤妈妈。傻子一听到醉汉嘴里那既像咒骂又像悲叹的“妈妈”两字,就立即坐起身子,张望着门廊的四周。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听着醉汉在啼哭,他自己也吓得大哭大叫,把周围的伙伴全都吵醒了。

一时之间,野狗狂吠,人声嘈杂。几个火气大的乞丐跳起身来设法平息这个混乱局面:“别闹了,要不警察来干涉了!”其实,警察才不高兴来呢!这里没有一个人交得起罚款。“法兰西万岁!”那个绰号叫“空心腿”的乞丐大喊一声,盖过了傻子的哭闹。就是这个说话怪腔怪调的瘸腿家伙让傻子成了乞丐们的笑柄。平时总有几个晚上,他要学着醉鬼的样子喊叫,而佩莱莱[3]——这是大家对傻子的称呼——本来睡得死死的,一听到喊叫就立即跳了起来。那些蜷缩在破毯子里的人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脏话,一边格格地笑。傻子全不在乎,他对这些丑恶的面孔看都不看一眼。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出,只顾一个劲儿地哭叫,直到精疲力竭,才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但是,每夜他都要几次被“空心腿”的喊声吵醒:

“妈妈!……”

佩莱莱突然睁开眼睛,像所有梦见自己坠入万丈深渊而惊醒的人一样,瞪大眼珠,吓得缩成一团,开始眼泪纵横地啼哭。但是他实在太困乏了,慢慢地又睡了过去。他蜷缩着身子,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发出疲劳过度的呻吟。可是,刚刚睡着,又一声叫喊把他吵醒:

“妈妈!……”

这是那个绰号叫“寡妇”的黑白混血儿下流坯的声音。他笑个不停,装作老太婆哭丧着脸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道:

“……仁慈的圣母[4],吾等之希望,愿上帝保佑,拯救吾等于水深火热之中……”

傻子醒了,憨笑着,好像他的痛苦、饥饿和眼泪也都值得一笑。乞丐们跟着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一个满脸胡子的大肚子乞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独眼龙乞丐直乐得像山羊似的用脑袋顶着墙不能自禁,还尿了一裤子。几个瞎子被闹得没法再睡,大发牢骚。一个叫“苍蝇”的缺了双腿的瞎子埋怨说:只有婆娘们才开这样的玩笑。

这些人把瞎子们的抱怨只当耳边风,对“苍蝇”的话更是听都不听,谁理他的自我吹嘘呢!“我从小就在炮兵营里长大!在军官和骡子的踢打下,练出了一身拉车的好本领,年轻时能拉着装大风琴的车子满街跑!我,有一回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怎么搞的,弄瞎了两只眼睛;又不知什么时候,在另一次酗酒后,丢掉了右腿;后来,记不清是在什么地方,我又喝醉了,结果被汽车压断了左腿!……”

乞丐们一传十,十传百,城里人都知道佩莱莱只要一听见有人说起他妈就会发狂。于是,无论他走到哪里,一天到晚总有人冲着他喊“妈妈”。为了躲避这个像上天的咒语那样的名词,可怜的傻子跑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广场、教堂门廊和市场。他想到人家屋里躲一躲,主人不是放狗咬他,就是打发仆人撵他。他溜进教堂、商店或者别的场所,都会立即遭到驱逐。谁也不理会他已像一头筋疲力尽的野兽,一步都走不动了;谁也不理会他那双呆痴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乞求怜悯的目光。

城市太大了,他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城市又太小了,竟然无处容纳他的哀伤。担惊受怕的黑夜刚过,迫害重重的白昼接踵而来。人们一个劲儿地追着他喊叫:“喂,佩莱莱,星期天跟你妈上床去吧!老太婆在等着你呢……你这婊子养的狗杂种!”说着就打他,把他的衣服撕成了碎片。为了躲开顽童的追逐,他逃到贫民窟去,不料到了那里更加遭殃。那里的人自己都穷得要命,对他更没有好气,不但辱骂他,而且一看见他慌里慌张地走来,就向他投石块、死耗子和空罐头。

这一天,做晚祷的时分,傻子从贫民窟里狼狈地跑出来,走上天主堂门廊的台阶。他的前额被打得皮破血流,帽子也丢了,背后还拖着一条风筝飘带,这是恶作剧的人给他贴上的。大墙的投影,野狗走过的细碎脚步,簌簌落下的树叶,车轮的滚动……这一切都使他胆战心惊。他到达教堂门廊时,天快暗了,乞丐们正脸冲着墙,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讨来的钱币。“空心腿”正在和“苍蝇”斗嘴;聋哑女人揉着肚皮,奇怪它怎么越胀越大;瞎老太婆又梦见自己像肉铺里的肉那样,被叮满了苍蝇,挂在钩子上晃荡。

傻子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他已经好几夜通宵没有合眼,好几天整日不曾歇脚了。乞丐们安静下来,搔着痒。跳蚤叮得他们无法入睡,就索性支起耳朵听宪兵们在昏暗的广场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哨兵们身上刀枪碰击的铿锵声。这些披着条纹布斗篷的幽灵,像往常一样,一到晚上就在附近兵营的窗口站岗,守卫着共和国总统。可是,谁也不知道总统在哪里安寝,因为在城郊有许多处总统的官邸;谁也不知道总统如何睡法,因为据说他睡觉时还守着电话,手里攥着皮鞭;谁也不知道总统什么时候入睡,因为他的朋友们断言他从不睡觉。

一条黑影朝着天主堂门廊走来。乞丐们像蛆虫似的蜷缩成一团。在这黑沉沉的夜晚,一只不祥的鸟发出的咕咕叫声和橐橐的军靴声相互呼应着……

“空心腿”瞪大了眼睛,对着这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夜空,低声地对猫头鹰说道:

“猫头鹰,猫头鹰!带着盐巴和辣椒快动身……我没惹你,也不欠你。为防万一快跑吧,该死的!”

“苍蝇”伸手摸着自己的脸。空气好像在痛苦地颤动。“寡妇”躲在瞎子们中间划着十字。只有佩莱莱一个人直挺挺地躺着,还在呼呼地打鼾。

黑影站定了一会儿,接着,挤眉弄眼地笑着走近傻子,踢了他一脚,用开玩笑的声调叫了一声:

“妈妈!”

话音刚落,佩莱莱从地下霍地跳起,向来人猛扑过去,把他按倒在地,没等那人掏出随身武器,傻子的手指已捅进他的眼窝,接连几口就把他的鼻子咬得稀烂,又用膝盖顶住他的下身死命地打,直到那人一动不动了才住手。

乞丐们都吓得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猫头鹰又飞了回来。佩莱莱疯劲发作,神魂颠倒地向黑魆魆的街上逃去。

就这样,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结果了这个绰号叫做“小骡人”的何塞·帕拉莱斯·松连特上校的性命。

天渐渐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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