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玉一口茶水含在口中,斜眼往白楚身上打量一眼,悠悠吐了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白楚两包蜜饯一放,脚踏在凳子上,把袖子挽上来大有一副“以武服人”的阵仗。
“本世子是来楚国做客的,没得带个花魁回去,算个什么意思?”苏子玉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她,眉眼上挑,意思是“你打得过我吗?”
白楚气势矮下去,“我只是让你帮个忙,若说整个楚国上下,只有你能做这件事,你开口公子或许还能给你几分颜面,你看在我们曾经共同喝花酒的情分上,好歹帮我一把吧,大恩大德,白楚永世难忘,往后当牛做马也是行的。”
硬的不行那就软的,抱着苏子玉的大腿,“云仙苦啊,从小父母双亡,投入烟雨楼也不过混碗饭吃,你菩萨心肠,就可怜可怜她吧,谁不说晋国世子,神仙一样的人儿,那就是普度众生的佛爷。。。”
苏子玉听到一半,嘴角忽然扬起一个好看的幅度,俯身去看那撒泼打滚的人,无暇的面上浮现出几丝戏佻,眼角上扬,如夏日枝头开得浓烈的海棠,妖冶、刺眼,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磁性,让人欲罢不能的诱惑,“小姑娘,欠人太多东西是要还的,你打算拿什么还?”
她的眼光在白楚身上上下游走。
白楚不由得看愣了,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如绸缎的长发随着这下俯的身姿落了一两缕在她脸上,搔得她酥痒难耐,半晌意识到他这目光好像不大对头,忽然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苏子玉温润的脸色忽然变了变,这姑娘想哪儿去了。
“不过你要我以身相许报答恩情也不是不可以,我不会女工刺绣,也不会琴棋书画,更不会伺候公婆,每日零食餐点不能少,衣裳首饰不能短,三从四德绝不会遵守,更不允许丈夫三妻四妾。”
那原本还带着三分笑意的脸又黑了黑,她这是报恩还是报仇呢?
“这样吧,你赎云仙花三万两银子,我再额外给你抽成一万。。。嗯。。。五千两。”她仰着脸,娇俏的小脸纠结了半晌,指头从一变成了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断,挣钱不易能帮云仙省点也是钱。
“你当我是人牙子么?”
“你不要这么说嘛,在我们老家,这个也叫人力资源。”
“走吧。”他忽然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外头去,身姿挺拔,一袭月白锦衣从她指尖抽离开来。
“诶?”这么爽快,“你果真有兴趣做人力资源,瞧上了那五千两银子。”她站起身来跟上去,堂堂晋国世子也不能免俗啊。
那厮却白她一眼,一脸这货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的样子,随即目光前视,豪气道“待本世子去瞧瞧,若果真是个妙人儿,这几万两银子,我掏了。”
你脑子才被驴踢了,不知道银钱的妙处,这般流水样的地花银子,总有你后悔的时候,白楚腹诽。
此时楚国的另一边,四公子总算登了大将军的门。像是一个信号,从前的过往冰释前嫌,哪怕市井的传闻有多不堪,四公子肯来那便大家都可以假装着揭过去,至少大将军是这样以为的。
“公子,上次那件事是。。。”
书房内,楚倨良安然坐于高位,广袖拂于案边,轻轻刮开茶碗中的细微浮沫,双眸上抬,落在大将军身上让他陡然生出一股惧意,“大将军,你掌管楚国上十万兵马,眼光应放在朝堂之上,困于闺阁儿女之事,倒是我瞧错了你。”
大将军等了这许多时日,刚想替自己女儿说上两句,却不想只得了这样一句话,这个楚倨良,从前那个样子,瘦瘦小小,自己生母死后,守在他身边喊一声“姑父”,如今与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可嘴上只能道,“公子说得是,公子今日前来可有何事?”原不是为珥玉的事而来,他果真高估了珥玉在他心中的地位。
屋中的熏香似乎太重了,熏得他鼻腔略微有些不适,楚倨良站起身来,那大将军的脊背便弯了,半勾着身子只等他接下来的话。
“齐国世子来楚,你可知为何事?”楚倨良站在大将军身后,大将军转个半边身子依旧勾腰对他身后,他却端着茶水将目光看向窗外,今日又下了大雪,沉甸甸压在枝头,落得整个将军府一片白色,这算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了吧。
“可不是为了借兵而来?”大将军答道,齐国不如晋国势大,就算世子来了,楚王也只派四公子接待,更不会搞什么阖宫大宴。
“说起陈国可是可笑,那国君全然不通治国之道,如今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如今还想着向齐国发难,莫不是疯了?”
陈国国君已经被千面罗刹所杀,新国君是旧国君的兄长,脓包到陈国发了水患百姓都恨不能丢他下去拦坝,可正是这个时候陈国却发举国兵力,疯狗一样来欺负更弱小的齐国。
楚倨良却极清淡地一笑,像浓黑的墨落在水里,淡淡地散开,极轻极浅却自成一副意形俱佳的山水图鉴,“正是因为百姓怨言,才急需要战功加持,好坐得稳这位置。”他说道,又不由得心中嗤笑,莽夫之举,终是不能成大事。
“说起来那齐国更是可笑,来我国说什么唇亡齿寒,若说近,陈国国土接壤更多,更何况这样一个弹丸小国,对我们大楚有什么威胁?要我们出兵助他们,可不是痴人说梦。”对于这件事,大将军对齐国的更要蔑视一些。
“不,这个兵我们得出,不仅如此,还得是重兵。”
楚倨良一句话叫大将军意外,“难道公子真怕那陈国对我们有威胁不成?”
“陈国势微,属于我们的国土早该收回来了。”楚倨良终究觉得熏香太浓,一杯茶泼向那掐金丝的香炉之中,“呲”地一声,一缕青烟冒出,那烟灰混作一团,暗香熄灭。
他的野心原来在这里,楚倨良的征战总有策略和方法,大将军只问“公子,这一次怎么做?”
“齐国世子病重,中途死在楚国,楚王体念齐王丧子悲痛,遣兵八万相助齐国。”
“八万。”大将军重复一句,这比齐国这样的国力还多,对于齐王来说应该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畏惧吧。
“听闻那世子在齐国很有些作用,只等他一死,齐国必乱,大将军只需记着,八万为援军,只能两国相战,两败俱伤时再举兵攻伐,趁机一并取了齐国。”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已定了两个国家,数万人的命运,帝王谈笑间,浮尸百万,上位者的一举一动决定的是脚下踏着的无数百姓的生死,一将功成万骨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是那世子如何才会病死。”大将军记得他身体好得很,下护城河游两圈都不成问题。
楚倨良嘴边浮现一抹讽笑,如玉的指节在衣袖细细摩挲,声音陡然又凉了几分,“大将军这才知道那白楚的用处?好好的男儿,广袤千里的土地不要,封将入相的权利不要,任由内堂稚子、妇人胡为,算得上什么血气方刚的男子?”
这句话才回了最开始大将军想问的话,听在耳里,不由得瑟瑟,这才跪了下去,“臣有罪,还望公子责罚。”
“你是肱骨之臣,于社稷有大功,如今大战在即,我责罚你做什么?”这当下的意思是大将军只管好好打仗,这些事情便不再提了。
“是,臣必当不负公子所托。”大将军应道,可终归心里放不下,“可是公子,臣活了这大半辈子,大半辈子在马上度过,吃了这战场的许多沙子,挨了无数敌人的利刀暗箭,所为不过往后儿女顺遂,有个好的前程,如此往后闭眼也就无憾了,还望公子体量体量这一颗世俗的为父心肠。”那事之后珥玉在府里闹了好大一场,不吃不喝,砸了多少金银玉器,一想到楚倨良便哭,一心想着寻死,可把他头发都愁白了。
那细长莹白的手指在袖中收紧,他背对大将军,有如琢磨的脸上显过一丝狠色,却只道,“我都知道,珥玉,她很好,她是我表妹,那么长的时间,若说割舍也不容易,且等风头过去,再提婚事吧。”
大将军是个粗人,不会多想话中的意思,楚倨良说是那便是,跪伏而下,以头触地“臣谢公子大恩,往后臣定会严加管教小女。”
楚倨良不说话,只微微颔首,这件事后,他和大将军终是生出了嫌隙,这一次大将军言辞中的威胁,他如何听不出?隐忍到了这个时候,那就不愿再受人胁迫了。
此刻房间外头的珥陵却将话听去了七七八八,国家、战争之类的,他都不大懂,却有一事心头记得很清楚,公子会派白楚暗杀齐国世子,便有谋划计上心头。
上次那件事后,他对白楚是真正记恨上了,白楚,我看你这次怎么逃脱?他咬牙暗想,一定要除了那个贱人,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