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叔孙通被燕王臧荼质问得一头汗,慨然回道:“好,善恶有报,燕王说得对,大家都是皇帝臣子,相信皇上也不会姑息恶人,进来搜吧,假如有这个淫贼,叔孙某决不护短,打开鹿砦,请燕王搜人!”臧荼下马一欠身,道:“谢了!”率军直入。就在这时,只见皇子刘肥赶来,吼一声道:“任谁也不得擅自进入。”就在说话功夫,臧荼手中黑狗已然挣脱,黑色闪电一样扑向刘肥身后的那一个人,只见得那人的脸颊上和脖子里都是鲜明的橙色,这不正是臧荼要找的人吗?
可就在这时候,那人和激怒的斗犬一起嗷嗷叫着撕扯在一起,刘肥赶紧一挥手,众步卒们一拥而上,对准那只黑狗乱刀齐下,可怜那黑犬呜呜哀鸣,立即被打断脊梁,狂虐在尘埃之中,抽搐一阵,倒在血泊中不动了。臧荼大惊,狂呼:“你们竟然杀死了我的军狗,它就是整个事件的证物,就是它可以沿着肃慎香药的气味,能一路追踪而来锁定目标······”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带着橙色香药标志的人,强横着袒露出胸脯,高叫道:“臧荼,倚仗你是燕王,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竟敢擅闯皇上演礼苑禁地,我等都是宿卫,有皇命在身,现在就有权利拘捕你们。”臧荼细看,认得他是王子刘肥的舅舅,素有恶人之名的驷均,正撸袖子弹腿,凶神恶煞一样挑衅过不停,全无忌惮。燕王大怒道:“原来那个采花恶贼是你,驷均恶虎,你深入我燕王府邸,夜来诱奸了我夫人,现在深藏在此,还让我不得进门找你,有王法没有?”驷均眼珠子瞪得像鸽子卵大,吼道:“你仗着你是燕王,来血口喷人,我今天可放不过你。”说着挥起蒜钵大的拳头,跳起来就要动手。
燕王双眼喷火,咬牙道:“你奸淫了我的家眷,你还要用横,恶人先告状,好,我军听令,拿下这个采花大盗······”燕军得令,戈戟一指,队列散开,就和刘肥的侍卫怒目对视,局势骤然紧张,一触即发。
叔孙通一见,吓得腿都软了,赶紧站在对阵中间,劝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休得鲁莽,燕王啊,你说的可有证据?”臧荼指定驷均身上的橙色印记,道:“这就是证据,昨夜我那夫人和淫贼巧作周旋,将一种肃慎香药见机打在他的身上,它的香味和颜色都是在三天之内洗不掉的,我就带着我的黑夜犬立刻追踪来此。现在这个被我们追到的采花贼就在眼前,看看他身上的橙色印记,闻闻他身上的香药味儿,再看看我带来的香药,是不是同一个味儿,我找个人来试试······”说完拉出来一名燕兵,臧荼将香药洒在他的手上,果然,他的手上马上呈现出鲜明的橙色,他高声问大家道:“是不是如我所说······”叔孙通听到这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一看到刘肥和驷均大感为难,一时无措,嗫嚅道:“这个,臣一时也难以决定,燕王陛下,你看我们不如一起去觐见皇上,由他来圣断,你看如何?”臧荼颔首,示意手下带走驷均要一起去见刘邦。
忽然,刘肥叫道:“不可带人!燕王,就凭你一面之词能说明什么?就你有,难道驷将军就不能自己有肃慎香药吗?那香药又不是你一家独造出来的。”一边的臧衍忍不住插嘴道:“你分明在强词夺理,我们家的狗跟着一路,是闻那气味紧跟着追踪过来的,现在证据就在眼前,你凭什么抵赖?”驷均一扭脖子,强悍地道:“那现在狗死了,那还叫什么证据,你家分明是拿一条死狗来诬赖本将,我后头还要去皇帝那儿告你父子诽谤大臣呢。”臧荼质问道:“难道说你采花奸淫我的夫人,我一路追来,就这么算了吗?”刘肥冷冷道:“臧荼,我明白告诉你,前几天,你那夫人倚仗你的燕王身份,在洛阳市上冲撞了别人,还下车给人就是几巴掌,狂言我夫是王,本夫人打你怎么了,你告我去啊,现今太尉府已经接了这案子正在追查,都是你宠溺的······”
这一说,叔孙通也看不下去了,急道:“大王子,咱这事儿一码归一码,依臣看来,还是一起去觐见皇上才妥当。”驷均吼道:“这管你先生何干?他们哪有证据?在此禁地放狗咬人,天理不容,还想私设刑堂,将我带走,还有国法天理没有?真是欺人太甚了。我们是护卫,天经地义要杀死这狗仗人势,闯入门禁的恶狗。而今狗死了,他们反而胡诌狗是证据起来了,荒唐之极,臧荼,再不离开演礼苑,给我拿下。”刘肥少年气盛,和舅舅驷均一唱一和,得理不让人,一声号令,士卒扑向燕军,就要动手缴械。
臧荼骤然间气血上涌,冲动得狂呼一声:“恶虎驷均仗势敢欺本王,奸淫作恶,苍天不容,要知道本王乃是渴饮敌血的真汉子,哪容你猖狂,杀!”叔孙通一见慌了,高叫:“燕王冷静,休要有理变作无理!”可臧荼哪听得进去,一腔热血,驱马上前,一根铜杖一阵猛击,打在演礼苑的辕门上,那辕门晃悠再三,轰然倒塌,连带旗帜灰土飞扬而起,汉军吓得连连走避,演礼苑里的书生们吓得乱作一团,这弥天大祸就在冲动中闯下了。
一边的驷均不但是个恶人,更是个奸恶之人,号令:“我军不要还手,让他打,看他们如何收拾?”臧荼父子见状简直是气疯了,臧荼上前,骂道:“你这淫贼,作恶不说,还来欺凌苦主,你以为苍天无眼吗?”说完,一挥铜杖呼啸打来,打得驷均猝不及防,跌倒在尘埃里,嘴也破了,都是血。叔孙通一见闹大了,赶紧护住刘肥避让一边,驷均做梦也没想到这臧荼竟然敢大闹皇帝演习皇家礼仪的禁地,如今吃了亏,连滚带爬,急急出剑,悍勇跳出来还击。臧衍激愤大呼:“父王,反正惹下事来了,阉猪是叫,杀猪也是叫,杀了驷均。”可是,驷均名号驷恶虎,武艺了得,如今反击,根本就不落下风,臧荼父子哪能一下子就能得逞?激战中,多处帐幕被击垮,驷均趁乱故意将搭建的营帐也毁坏了好几处。
燕军气盛,不落下风,将驷均压制得不能动弹,渐渐地他父子两明白过来,如今是闯祸了,闯下弥天大祸了,该怎么善后?已经是下不来台了,局面已经不可收拾,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心里统一想法了,那就赶紧撤吧,立刻回到封国再作打算,再呆下去,只怕是要成齐王田横、临江王、陈公、丁公第那些刘邦的刀下亡魂们的后尘了,于是号令一声,趁乱突出,自回燕王府邸去了。
这时候,那云儿正在回忆着呢,她想起昨天晚上采花大盗侵害自己的那一幕,最后在月色中露出来的那张脸,那个面部凶悍的轮廓,突然心中灵光一闪,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来,道:“我想起来了,这张脸我永远也不会忘掉的······”紧接着,她的眼前浮现出洛阳热闹的市肆,自己坐在华丽的车輦中,特意打起车窗帘子,意气洋洋地俯瞰着窗外的市井小人。她是一个自负得无知的小女人,心中有傻女人们共有的本性,我家官人是王,我爱怎样就怎样,所有的人都得应该让着我,我让谁死也应该。
猛地她的车轮毂冲撞上另外一辆车輦,她登时就炸了,这还了得?见了王的夫人还不知道远远避让,下得车来,上前对人家的驾驭人就是几个响亮耳光,大骂道:“不长眼吗?到哪儿都是别人让我,你竟来找死。”那驭人勃然大怒,正要发作。突然,对方的车里帘子一甩,露出一张要吃人一样的脸来,但是,当他看到云儿那张俏浪蛮子的脸时,登时,古怪的一笑,问:“小娘子,你是谁家的夫人啊?”云儿凶巴巴回道:“我夫是燕王臧荼······”那人听了“哦”一声,对自己的驭人骂道:“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燕王夫人,不想活了,还不快快让开。”那驭人顿时气得脸色赤白,血忍着驱马离开。这时候,车上那位拱手道:“小娘子,冒犯你了,这儿恶人多,你还是先行回家吧。”云儿这才被拥簇上了车輦,昂扬离去,望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眼里闪出饿狼一样的凶光。
云儿叹道:“原来是这贼人,见了本夫人临时起意,设计来采花本夫人,苦了妾身,让他得逞,还蒙在鼓里,要不妾索性蒙住不说就好了,后悔死老娘了。只是他怎么知道我家王夫这数天不回府呢?我知道了,他断定不是平常之人,肯定是朝廷的······”正想得出神,听得门外喧闹,原来是燕王回来了,高叫:“夫人马上快走。”云儿一噘嘴,道:“大王啊,你抓到那个采花了妾身的贼人了吗?京城那么好玩,我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要走啊?”臧荼急得叫出来道:“你急死我了,出事儿了,快走!”云儿不依不饶地道:“你不是大王吗?你害怕谁啊?”一边臧衍翻了脸,破口大骂起来道:“你这无脑的妇人,坑了我一家,你以为全天下都是你家后院的地啊?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再不走废话不已,我对你可就不客气了。”吓得云儿花容失色,瑟瑟要躲,臧荼见了对儿子吼一声道:“休得无礼,快走!”于是,燕王率军,什么也不要了,离弃了府邸亡命回燕地而去。
刘肥、叔孙通飞马回报刘邦,刘肥告道:“燕王进袭皇帝禁地演礼苑,打垮辕门,毁弃了帐幕蕞绵营房数十座,嚣叫着说是搜罗夜来诱奸他夫人的采花大盗。他们带了恶犬,闯了门禁,还放狗咬人,硬说要儿臣舅舅是那贼人,要闯进去私自捉拿国舅驷均,现在反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刘邦大惊。问道:“有这等事儿,应该是事出有因吧?陈平,你赶紧去燕王府邸,告诉燕王立刻来见朕,看出了什么事儿?再行审理!”叔孙通欲要出班解释臧荼所由来的事情始末,刘邦制止他道:“时势太紧急,没时间了,叔孙先生你就不要再说了,等燕王来了,我们一起再来理清。”叔孙通只有喏喏。
谁知道陈平受命,去了大半日放回,禀告道:“燕王臧荼弃了府邸。一路反回燕地去了。”刘邦拍案大骂道:“好个臧荼,朕封你做燕王,你不思报国,反而犯国反水,有什么事儿不能见朕说过明白吗?朕使一文吏使者招你,本意让你回心转意,将这事儿查过分明,几时要护短小儿国亲了?可你倒好,自绝于汉,朕岂能放过你,那就不用说了,征讨他!”叔孙通闻言暗暗叹息,看了驷均一眼暗暗恼恨不已。于是,刘邦即刻点兵,自己和樊哙、灌婴、梅鋗追击臧荼。
燕军虽然走得急,但是如何快得过灌婴的骠骑铁军,等追到龙脱城的时候,两军就遭遇了,燕军只得据守城邑自保,没过多久,刘邦亲率的汉军万人排山倒海追来,将一个小小的龙脱城围个水泄不通。刘邦出马,对城头的臧荼高叫:“皇帝在此,请燕王臧荼出来说话。”这时候,城头的臧荼心中倒有些活动了,对儿子道:“要不我去觐见皇帝细说分明,理在我,都是驷均奸淫作恶,皇帝应该不至于不辩是非吧。”臧衍跪在父亲膝下,哭诉:“父王,皇帝封你们几个做王不是真心,只是新朝建立,国力不足以剪除你们的权宜之计,一直都是恨不得找借口剪除你们的状况,左封右黜。现在,我们已经予他口实,他断定会和田横一样对我们下手的,还论什么是非曲直?父王千万不要抱有幻想了。”臧荼听得双眼发直,良久道:“我明白了,我宁出城战死也不能降汉,我还明白了云儿这个小妖精是我家的祸水,她要是不来京城,我哪会惹到那国舅恶人,罢了,罢了,说这些没有用了,我去当头痛击刘邦,我儿你去不留后患除掉那云儿贱人,然后一定要见机而亡命逃去,以保全我臧家血脉传承,去吧!”这时,燕王父子连痛哭的功夫也没有了,臧衍仗剑直奔云儿去了。
龙脱城城门大开,臧荼用最后的搏命血拼杀出,刘邦一挥令旗,汉将樊哙、灌婴、梅鋗上前死命围住截杀。忽然,狂飙大作,白昼混晦如夜,一阵龙转风吹得整个天地都是飞旋的草木灰土,刘邦大惊失色,质疑道:“莫非朕来诛杀燕王,竟然引得天怨人怒?”待到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燕军已经被汉军全部歼灭,梅鋗竟然取了燕王臧荼首级献于汉王,汉军再打扫战场,发现已经走了臧衍。正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欢呼,原来,樊哙生得坑夫丽人儿东方云儿。刘邦入城,让云儿来见,审视了半天,道:“果然是青丘之狐也,难怪害得燕王败国亡家,且收孥带回宫中听用。”樊哙便将嘤嘤哭泣的狂女子云儿收了。
刘邦招来梅鋗,道:“没想到龙脱伏虎臧荼一战,你这个海外倭人竟然立了大功,枭首臧荼,你说,你要什么赏赐啊?”梅鋗跪拜道:“臣化外倭人,不敢求赏,愿乞求陛下京城皇宫中,中正主殿前的一分地,以容我们外国立足进贡。”刘邦听了大笑道:“你们海客不同常人啊,不求封个王侯子卿伯公,只要朕的大殿前一分地,稀奇啊,是贵重,还是太微小啊?”梅鋗再求道:“臣只要这个要求,请皇上赏赐!”刘邦点头道:“那好吧,真答应你。”梅鋗又道:“皇上这一说不能有用,请皇帝再信誓。”刘邦连想也没想,答道:“天子无戏言,天中之国,不薄毗邻,你放心,朕要是不践行这个诺言,自认沛上无赖。”刘邦此言一出,吓坏了所有人,梅鋗赶紧谢恩,刘邦也不大在意,下令驻跸龙脱,次日即回洛阳。
刘邦回到洛阳,将燕王臧荼首级,悬在城门示众,同时公告天下,以示儆尤。群臣得悉这件事情,那是反应不一,有人唏嘘,有人感叹,也有人认为臧荼罪有应得。刘邦接下来又听从叔孙通的建言,最后厚葬了他,反而显得公私分明,只是让刘肥、驷均一行逃脱追责,自此生出王子的优越感来。这时候,萧何率人护送皇后吕雉、太子刘盈和戚夫人等嫔妃、刘邦家人从关中到了洛阳。刘邦便令郦商、傅宽镇守关中新城、槐里,丁复、柴武镇守陇西,王吸、薛欧镇守上郡,择日出师去屯戍而去。
这时候,屯戍陇西的丁复、柴武这支大军,已经做好了出发的一级战备,可巧这天萧何路过兵营,看见一个正在给战车上的战马套笼头的人,背影好生熟悉,细看是却认出来是昔日范增密友,齐地琅琊人娄敬。萧何大惊道:“足下莫非是齐人娄敬,昔日共亚父范增进退,负有才名,人号放生,如何落魄在这里?这是要去戍边陇西吗?”娄敬脱下战车上驭马的横輅木,笑道:“原来是相国大人,臣有治国之术,只不过是无人售酬,所以,只得做个戍卒了。”萧何听了笑起来,道:“那是时未至也,势未来也,那我这个相国今天就给你搭好台,看你如何舞蹈?现在,我有要事需要立刻出京,这样吧,我把我的随身佩带的短剑赠与你,你拿去做个名刺信物,就说是丞相萧何推荐了你,让你找有司觐见皇帝去,至于去陇西戍边,你就不要去了,我立刻去找主帅丁复、柴武交涉清楚。”说完,解下随身佩戴的一把镂刻有萧何名字的匕首递与娄敬,娄敬要谢,萧何一把托住他不拜,道:“还早,就留与日后再谢我吧。”急急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