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入夜,才有郎官上门宣召王媪和武负进沛宫去谒见皇帝,两人心里暗自请庆幸,心里寻思,这一下可富贵发达了,肯定是皇帝念及旧情,大白天人多不便,也不好意思,所以夜来私见,到了这儿,这两个人可想多了,甚至于有了说不定要跟皇上进京去享福的高大上念头。由于走神,这两个丝巾大婶儿脚下进门时差一点摔了,正在蒙圈的时候,她们听到了皇帝威严的声音:“两位故人看来还好啊。”
吓得这两位拜倒尘埃,听得刘邦朗声道:“昔日朕是沛县游民亭长,所以能荒唐,今日朕是四海之人主,断不可如以前一样荒唐。朕只想告诉你们,私情暗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是不可拿出来说的,好了,你们就一如沛县之民,赏钱两千,好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下去吧!”这广场舞大妈和世界景区丝巾大婶款式的两人顿时如醍醐灌顶,想起了今天皇帝的赫赫威权,那不是生死予夺瞬间的事儿?如今眼前的这位皇上,那还是以前混迹市井之间的刘季?赶紧谢恩,匍匐而出,就像重生了一次一样,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次日,刘邦在沛宫,召集沛县的故人父老子弟进入宫中饮宴,但对于他出生地丰邑,却从回来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冷落不闻不问。众人正自纳罕,刘邦奉酒樽出席,道:“朕起于沛县,以有天下,生于斯长于斯,此故乡情也,生死不得忘。大丈夫有恩报恩,有怨报恨,昔日朕是刘季,多有袭扰各位老少爷们诸母。当时,差你们一钱者,今日偿还一千,亏欠你们一人情者,今日朕还十个人情,请诸公畅言!”但是有谁敢去翻那些故事旧账呢,说了半天也没人去应答。刘邦笑道:“那这样吧,人有恩义与我,我记得分明,朕来说吧。”于是,刘邦便说起某某时候差某某多少钱,郎官立刻按利息返还,某某时候欠谁一个人情,谒者立刻赏赐里胥官职。到了最后,刘邦实在想不起来了,就拱手道:“其余由于时间久远,朕记得不周全,沛有恩于朕,那就豁免沛县全县永远的赋税劳役吧。”
刘邦此言一发,宫中群众立刻拜倒谢恩,刘邦礼让他们再入席,又道:“家父太上皇颇能楚歌,朕也能楚歌楚舞,今日荡寇黥布得胜,朕自制了凯歌一阕,并且在沛中得少儿一百二十人,朕今天要当大家的面来教习他们传唱。然后,到了平定黥布大功告成之日,朕就将这些沛县乡党子弟带进长安去录用,现在,请他们出来吧。”刘邦话一说完,太仆夏侯婴就将那些沛中少年带了进来。当时,刘邦酒酣,意气轩昂,亲自教他们高唱楚歌,自己打击乐器——筑,自为歌词唱曰: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就是流传千古的《大风歌》。此时的刘邦胸臆似乎要包揽八荒,睥睨天下,建功立业,平定叛乱的大志如同昊天惊雷,磅礴飞扬,一时间,在酒精的催化下,群臣击节,和沛县父老同歌,慷慨悲凉,浑厚动地,上冲寰宇。
刘邦命令那一百二十个沛中少年都来相和,亲自耐心地教习他们,这些少年十分聪慧,用不了多久,就能整齐划一,了习于心的放声歌唱了。刘邦因仗剑起舞,慷慨人生大志,伤怀老之将至,而黥布还没有平定,国事又有谁能与朕分忧?求贤不得,不由得泪下如雨,对宫中的沛县父老感慨道:“游子悲故乡,朕虽然建都关中,万年之后,我的魂魄也会思念着朕的发脉之地沛县。
回想起来,朕自从做了沛公才首义大事。诛灭暴逆,才得以有天下,朕决定将沛县作为我的汤沐邑,世世代代等同内史京畿地吧。”于是,刘邦留这些沛县故旧,父兄诸母故人,还有自己的皇姐外甥等等乐饮极欢,叙起乡情,十多天就一转眼就过去了。
可就在这时候,京城长安又起波澜,原来丞相萧何在筹措军款的时候,吕后的后党诸吕,仗着吕后的权势,不是明里不给,就是暗地里给萧何使绊子。其中,吕姓长老吕种非常嫉恨萧何,但是,他不敢明来,就唆使吕台和吕禄暗暗派人到皇帝那儿告丞相萧何图谋不轨,私养门客朋党无数,包藏祸心。远在相县的刘邦得悉这一情况,心里一紧,赶紧使人问御史大夫赵尧,丞相现在在长安天天在干什么?赵尧使人回书皇帝,道是,自从皇帝出京讨伐黥布以来,丞相那是兢兢业业,亲自上传下达体察百姓,发动门客筹措军款,并将所有的款项全部用来佐军,没有一点可以算是有差错的东方。”
谁知刘邦一听这个消息,反倒更高兴不起来了,质问使者道:“丞相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收买人心吗?做得那么无懈可击,他要干什么,树立个人的形象吗?朕每次出征在外,丞相都会和皇后一起,对国事有非常之举,难道说这一次他又要背着朕要这样吗?”
使者将皇帝的话原封不动地反馈给在京城的赵尧,赵尧听了暗暗心凛,大惊不已,他知道这样下去,丞相萧何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萧何虽是丞相,素来情商极高,对待同僚那是一团和气,没二话说的。赵尧虽是年青,但萧何尊崇他没有两样,而且,在皇帝面前屡屡保荐和赞誉过他,投桃报李,赵尧决定要去提醒丞相。这或许这也正是刘邦的目的吧,他并不是真心想对萧何怎么样?而是在时不时敲打一下他,让他不要太过于膨胀罢了。
赵尧特意去见刘邦,开门见山道:“君不久就将要灭族了,现在你是国相,居功天下第一,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上抵着天了,难道还可以再往上累加吗?自从汉入关以来,君深得百姓之心已经十余年了,朝野上下都来归附君,一直就是以得人和著称。现在皇上突然数次过问君,那是害怕你的威望过火,倾动关中,成为朝廷的钉子,你说这样的后果会是什么?君能承受得了吗?”萧何听到这儿,额上沁出的都是冷汗,叹道:“往者国家未定,我一个人留守关中辅佐年幼太子的时候,皇上曾经就怀疑我在京城暗结朋党,当时陆贾曾教我将自己的子侄昆弟,全部送往荥阳前线征战,皇帝这才打消了疑虑,难道说这一回又要这样吗?问题是我也没有了家族闲人了啊。”
赵尧摇头道:“这一回是关乎你自己的事儿,当然不再需要你这样,你为什么不多买田地,逐利借贷来自污自己的品行呢,让自己一如贪蝇头小利的市井小民,显示自己绝对是胸无大志,只有这样做,皇上必然就会对你放心了。”萧何听到这儿,深以为然,叹道:“休说赵君年少,人情应对,不是老夫所能及的!”便听从他的话去做。
恰好这时侯,发生了一件难办的案子,越过了御史大夫寺,直接就告到了他这个丞相的案头上,那到底是什么事儿呢?原来,皇帝的男宠籍孺新近得了一件宝物,是产于西王母昆仑山的苍玉,由江湖中能工巧匠雕镂而成的一件苍玉璧,此宝的玉石之底蕴内,天然生成九龙,在云烟中蜿蜒翻腾,奋起鳞爪,若是在日光下一照,就会投射在墙壁上,犹如活的一样,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
这一天,籍孺遇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大谒者张释之,忍不住就拿出来炫耀一番,家有奇宝,不拿出来炫耀就会被憋坏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卖弄一番后,释之啧啧称奇,就爱不释手。籍孺也很慷慨,索性就道:“不过是一件器物罢了,既然大谒者喜爱,你就先拿去把玩数日再还给我就是了。”释之一听,正巴不得呢,就谢道:“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便收了带走,此后几天就时时刻刻沉迷此物,没事儿就拿出来摸索把玩。
可巧的是,这一天正好就遇上了吕后的侄子吕产,让他窥探了一个始末,凑过来一看,看见那玉天苍青色,如同江南烟雨的天幕,就嘴巴甜,恭维起来道:“大谒者和此奇珍异宝,可谓是相得益彰啊。”人就怕被人带高帽子,释之一听好不受用,就膨胀吹牛起来,又在日光下卖弄玉石里头里的龙形,这样一来,可把吕产羡慕坏了,生出一念勃勃觊觎的雄心。没想到的是,那释之还在梦里,不停地耍大方道:“听说此玉璧里的九龙,特别有灵性,把玩之后,改运臻好,吕公子要是爱上了,就借给你把玩几日,再返还我就是了。”吕产听了大喜,自己正在这么寻思,就是不好贸然开口,如今正好是顺坡下驴,赶紧就千恩万谢了,接了宝玉就拿回家去了。
谁知这一来不要紧,吕产接了宝就失踪了一样,红黑几天不见面,急得释之人都要疯了,好不容易才露脸,谢天谢地要问,那吕产装疯卖傻,唯唯诺诺拖着。又过了几天,麻烦终于来来,吕产就公开化了,他失忆了,或者是喝酒喝断片了,一脸懵圈加上无辜,问起来道:“啊!玉石?宝玉?天苍色的玉璧?我拿了吗?几时拿的?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这几天我事儿忒多,你让我想一想?”这一来,即使释之是大谒者也忍不住了,这就是个赖皮啊,好心借给他,怎么就不承认了呢?况且这宝物还不是自己的。
释之心里一急,就顾不上什么风度了,动手一把扯住吕产,吕产正要他这么做呢,碰瓷上了,往地上“咣当”这么一躺,就放声大叫起来:“哎呀我的天啊,朝廷的命官也要杀人啊,不得了啦,他还要诬赖我了。”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释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立刻大吼道:“吕产,你侵吞我的宝玉,别在这儿装了,我不会放过你的,走,咱们见官公断去。”因为这两个人都不是一般百姓,所以,长安内史令死也不肯受理,推诿起来,让他们直接去御史大夫寺告去,这二人就这样拉拉扯扯告到了御史大夫的公堂之上。
这一回,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运气好,碰上了在京的赵相周昌。周昌是故御史大夫,现在迁为赵相,其实没有赴国,而是留在京城作为赵王如意的太傅来存在。因为御史大夫赵尧年青,所以刘邦有过诏令,让他一直在后面继续执掌御史大夫的职权。这会儿,周昌正好值日,让公人们带他们上来。他看了吕产一眼,心中自然就明白了八九不离十,当堂呵斥起来道:“你说你们两个,一个是汉家官吏,一个是汉家外戚,怎么会为了一个玩物,和闾巷百姓一样争来争去呢?这成何体统?”释之激愤呼号:“我那苍玉璧是籍孺的宝物,也不是我的,我见他酷爱,就借给他把玩几天,谁知道他······”周昌突然打断他的话道:“你别说了,吕产,你来说是什么回事儿?”吕产急忙辩解起来:“啊!玉石?宝玉?天苍色的玉璧?我拿了吗?几时拿的?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这几天我事儿忒多,你让我想想······。”
周昌又突然打断吕产的话,面对释之武断道:“张大谒者,这件案子是你的不对了,吕产公子那个苍玉璧,本官都听说过,不就是天苍烟雨色的,怎么会是你的呢?”释之叫屈道:“周大人,这案子你还没审呢,怎么就说玉璧是他的,素闻你公正质朴,今天看来是虚有其名啊。”周昌笑起来,质问道:“张大谒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本官断宝玉不是你的,你就不高兴来污蔑本官,要是我断那宝玉是你的,你肯定就为我唱赞歌了吧,是不是啊?吕公子。”一边的吕产一听,那是心花怒放,赶忙道:“周相公言之有理,我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苍玉璧,那玉正如你说的,就是我的,都是大谒者无中生有想讹诈了去。”周昌道:“就是,你拿出来我看看,看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块玉璧。”
吕产一听乐坏了,赶紧去取来了玉璧,高高递给周昌,谁知道周昌一拿到手,立刻就黑了脸,审道:“吕产,你不是对释之一口咬定说你没见他的什么玉璧的吗?怎么现在就有了?你来说说这是什么缘故?现在玉璧在我这儿,两家都说是自己的,谁说都没用,说出细节处来,那玉就是谁的。”吕产顿时就蒙圈了,辩解道:“大人如何使诈?”周昌脸色凛凛,怒道:“此是巍巍公堂,你说话可得小心些。”这一下,释之回过神来了,急忙道:“好,好,这宝玉也不是我的,是籍孺的,我立刻就让他来对质。”说完,飞快地让一个宦官去找来籍孺去了。
不大一会儿,籍孺就来了,周昌接着再审,问起吕产道:“你来先说,这玉璧凭什么是你的?”吕产顿时就没有了底气,嗫嚅道:“这苍玉璧,里面隐藏九条龙形,受了日光就可以显现出来······”籍孺立刻打断她的话道:“这个谁不知道,周大人,我的玉璧我知道底细处,玉璧内侧,有粟米米粒儿大的一块瑕疵,被玉工象形雕镂成一只蜘蛛,请大人检视。”周昌细细审视,果然和籍孺所说的一样,转问吕产道:“吕公子,一切和籍孺所说的一样,你怎么解释?”吕产的脸霎时就红了,突然放声大哭道:“你们都合伙起来欺负我,明明是我的宝物,我找皇后说理去。”说完,什么都不顾了,出了门往长信宫去了。
吕产见到吕后之后,当然是挑自己有利的内容抽鼻子哭诉一通,无非是心一黑,红口白牙地诬陷起来:“那个苍玉璧,就是我的,都是大谒者无中生有想讹诈了去。”吕后听到这儿,一挑蛾眉,怔怔地审视着自己的侄儿,丝毫也没有什么表情,站起身来,仰看头上的殿宇,沉沉玄思,这一来,吕产的心里也没底了,腿都软了。就在这时候,身边的女官云儿进来,趋上前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丞相来求见。”吕后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柔声道:”你让丞相进来吧。”
也不知吕后用怎样的裙钗心计权谋法理,用“黑寡妇”毒蜘蛛毒钳决断人己之争,而明哲保身的丞相萧又会用怎样的荒唐之举,将苍玉玉璧判给了谁?也不知道萧何此举意欲何为?也不知道这一桩搞笑奇案会引起怎样的逆天风波?预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二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