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匈奴单于冒顿和韩王信是对上眼了,只要愿意,匈奴人随时随地就来抢掠,从人口、财产,甚至于连好的柴火木头棒子都不放过。可怜韩王信的汉军,早就将自己的底细明明白白露底给了冒顿,面对黑云一样来去的胡兵,汉军基本上是还没开战,人家就抢劫完事儿了,边防军赶过去那只能是傻呵呵相送一程,汉匈实力那不是差一截,而是差一大截啊。韩王信身为边防藩国诸侯王,已经是被弄得头大如斗,寝食难安,自己上不能对皇帝有交待,下不能保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他马上就感到自己这个人已经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愁得一夜白头,一开始,柴武、杨喜将边防细节密集细致阴告刘邦,后来,他两个发现不对劲,皇帝的回信儿越来越不耐烦,而且口气在变,没说韩王信怎么搞的?而是说你们怎么搞的?看来大家是在一条船上,皇帝整了韩王信,自己也落不到好日子过,那怎么办?结成统一战线应对洛阳的皇帝吧,就这样,三人迅速结成联盟,将匈奴犯边的事情隐瞒,形势骤然变得一片大好了。
很快就要到了年节,韩王信招来柴武、杨喜商议道:“匈奴苦寒,只是贪婪钱财,并没有侵吞我疆土的意思,现在,年节近了,那我们不如投其所好,给他们送些薄礼,好图个清净,让百姓过一个祥和年节,两位将军你们看怎么样?”杨喜叫好,并主动请缨去送礼谈判。翌日,他率团送礼,去谒见驻跸在铜鞮(今山西沁县)的单于冒顿,本来以为这事儿挺玄乎,根本就不靠谱,没想到冒顿见了贡礼,喜笑颜开道:“那好啊,既然韩王美意让百姓过个团圆祥和的年节,咱汉匈两家就息兵不战。来而不往非礼也,韩王信既然有纳贡之意,本单于也不能一礼全收,回馈羊一百头,大家都好好过年去吧。”杨喜出使匈奴,不但谈成了年节息战,还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乐得屁颠屁颠不已回马邑复命,自是皆大欢喜,韩王信得了匈奴年节不战的准确信息,赶紧快马驰骋洛阳报喜,道是大汉边军力战,将匈奴杀得远远遁去了,现在边城形势一片大好,军民安乐预备过一个好年了。
韩王信的佳音传到洛阳,满朝上下无不欢欣,筹措年节大庆,韩信来见刘邦。跪求道:“臣来洛阳久矣,如今年节将近,请上开恩放臣回淮阴与家人团聚······”刘邦连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道:“大伙儿齐聚京都,那么热闹乐呵,淮阴侯何必要回去呢?你就留在洛阳,和大家一起过年吧,届时朕会大庆洛阳宫,君臣同乐,自然是少不了你的。”韩信欲要再说,刘邦挥手道:“你就别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韩信唯有叩谢怏怏不乐而回。
就在这时候,家人来报:“夫人已经从下邳赶来了。”韩信又惊又喜,见了夫人吴妫,忍不住抱头痛哭一番,吴妫道:“夫君,人在就好,不要问什么王位得失,妾月前奉皇帝诏令一路行来,看见洛阳城百姓家都是其乐融融,一片太平景象,更何况咱还是诸侯还有家——淮阴侯府邸,那还嗟怨什么呢?今日相聚也绝对也算是一个惊喜吧,妾来安排打扫除尘,咱过一个好年。”
韩信这一段日子以来,深深明白皇帝厌恶他的才能,一直称病不去上朝,日夜怨叹,抑郁得天日无光,但今天天晴了,看来没有女主人不算是一个家啊。可巧,丈人吴芮和大舅子吴臣都来京都朝觐,也来探视,气氛一扫阴霾,韩信便令近臣乘马豨去安排被红挂彩,大门门楣上满挂红灯笼,乐得喜气洋洋。
正在这时候,忽报:“皇帝莅临淮阴侯府邸。”韩信惊得张目结舌,赶紧率阖府的人去迎,看见一路前呼后拥,仪仗充塞了整个天街,拥簇出一辆宝盖黄屋车驰来,到了淮阴侯府邸的正门,刘邦身着旒冕衮服,已然下了车輦,朗声道:“淮阴侯,怎么不欢迎朕啊,朕给你送过年的炮竹来了。”说完一挥手,几个宦官太来一打捆毛竹,扎好五彩绢带,送进了韩信府邸。刘邦笑道:“今天啥都别想了,好好过年,近来边关无事,朕也有空,就来看看你,好久没在一起闲话了,借你的淮阴侯府邸咱们说说话儿。”
韩信赶紧率家人顶礼叩谢,三呼万岁,刘邦笑道:“大家别多礼了,朕来自民间,还不知道岁尾大家都忙,过年欢庆吗?朕和韩信单独说一会儿话,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便挥退众人,自己和韩信信步进入花园之中。
这时候,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天公作美,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一场雪来,但见得柳絮无数飘影,纷纷扬扬,刘邦、韩信在楼阁临窗而坐,刘邦看见院中荒芜,几株枇杷、腊梅黯然盛开,感叹道:“淮阴侯心思重啊,你家的梅和枇杷该怨你了,不修园子让草荒得废宅子一样,可没必要。”听得韩信唯唯诺诺,一时间也实在是无话可说。刘邦见状,转移了一个话题道:“回想朕做亭长的时候,一到年底下雪日,就寻思去哪儿赊欠酒喝了,哈哈哈······老家我还有酒帐没还呢?真想家啊,是华夏人谁不想家呢?可是,男儿行四海即家也。”这一说,韩信被拉近了距离,也就放下心来一暖。
吴夫人安排些果脯,烫热了酒,亲来奉上,刘邦敲几案谢了,欠身礼让她下去,这才对韩信笑道:“韩信啊,你说像我这样儿,能带多少兵?”刘邦将“朕”也省了,他今天真心高兴,韩信一听,如此这般,那就可以畅言了,回道:“陛下,臣实言之,你最多只能率十万兵马。”刘邦又问:“那你能带多少兵呢?”韩信回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刘邦笑了起来,道:“君能够多多益善,怎么反而被我所擒获臣服了呢?”韩信僻席,回答道:“道理很简单,陛下不能带兵,但是你能带将领,所以做了皇帝;臣只善带兵,故为大将军,此天所受,非人力也。”刘邦击掌道:“说得好,除夕之日,朕要大宴群臣于洛阳宫,君臣同乐,最关键的是,举行百童宴,将我们的孩子后生家,嫩雏的那一辈都带过去,夫人也要去,朕要盛大春晚元日,空前过年,所以,今天特来请你一家务必要去,不计一年得失,好好过年。”韩信叩首喏喏,刘邦这才笑道:“谢过你家的酒,朕回宫了,你还是送朕出天街,这对你好。”韩信即送皇帝离开自己府邸,骤然间震动京师,许多本来要对韩信踩一脚的人,无不震恐嘀咕:“皇帝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将淮阴侯翻了个身吗?”一时间,谣言四起,添油加醋,变成了皇帝要重新恢复韩信的楚王之位,言之凿凿,漫天乱飞。
汉六年岁尾年节,大雪不止,数十日也不雪霁,密雪霏霏,令整个洛阳城中雪深逾尺余。刘邦命郎官、宦官打扫宫掖,好个洛阳宫都成了琼楼玉宇,粉妆世界。这时候,群臣率夫人和公子纷至沓来,刘邦大宴洛阳南宫,邀来太上皇刘太公、刘大嫂和吕后等一家子家眷。但见得夫人女眷,桃红柳绿,争妍斗艳,最稀奇的是百童嬉戏,欢声笑语绕梁不绝,他们除了太子刘盈留守关中,大王子刘肥留守齐地以外,有刘肥子刘襄、刘章、刘邦自己的戚夫人和子刘如意、薄夫人和子刘恒、石夫人和子刘恢、赵子儿夫人代皇后领来故去夫人赵高青所生的皇子刘友,大臣有萧何公子萧禄、曹参子曹窟、韩信子韩潆、张敖子张偃、周勃子周胜、樊哙子樊伉、郦商公子郦庎、吕后侄子吕产、吕禄、张良子辟疆等等男孩、女孩百童,按时下的话说,就是成长起来的第一批官二代。
到了除夕,刘邦下令在宫庭前烧起大篝火,在大雪纷飞中,将大毛竹投入火中,由于竹子是中空的,里面充满空气,遇上火烤,里面的空气膨胀,立刻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竹节爆裂声,名唤爆竹声声辞旧岁。庭前廷尉金鼓齐鸣,打起旗幡,带着红巾,饶宫城呐喊,祛除那个叫年的怪物,这就是过年了。随后,南宫欢宴,仙乐齐鸣,君臣同乐吃团年饭,无拘无束。
不知不觉之中,刘邦酒喝高了,酒一多就有些飘然忘形,刘邦奉起玉卮酒杯子,为他老爹太上皇刘太公敬祝起酒来,中气充沛地大声道:“一开始大人你常常以为臣无赖,不能从事产业,不如我二哥刘仲,现在我的产业,大人你看,你看的过来吗你,比起二哥刘仲来谁的更多?”刘邦自幼以来就是个很过爹的人,这一声发问,引得殿上群臣全部高呼万岁,大笑为乐,哪有什么敬畏心啊?太公只得自嘲道:“那是你爹的聪明,养了你做皇帝,我不就成了现成皇帝的爹太上皇吗?今儿个过年,小老儿技痒,唱个楚歌乐一乐可好?”刘邦叫好道:“今天过年,百无禁忌,只图个乐呵,大人你想唱就唱。”太公一扎搏,出来做个把式,他本来就是个不用装大款的老农民,眼珠子里溜溜一转,成了网红祖宗,拿捏美人腔调,唱起江南龙船楚歌,道:
“划龙船兮哟嗬,
看美人兮划哟。
老来俏兮哟嗬,
原是螺蛳蚌壳精兮划哟······”
这一来殿上殿下笑得抽成一团,刘大嫂拊掌擦泪,乐道:“叔叔啊,你这是做的啥皇帝?还叫天子,这不是咱沛县那村里吗?”吕后立刻就站了出来,用国母之仪态压台,道:“今日过年,皇上同亲人,明日年过,皇上那就要亲同法了,今宵就至此圆满吧。”汉宫春晚即圆满完毕。
韩信的人生此时真的迎来了命运的转机,他本可以低调向好的方面发展,多一份珍惜,多一份对人生的感恩,走向人生的二度辉煌。可他没有这样想,反而觉得我居功最大,皇帝对我低头那是应该的,没有我哪有大汉江山?皇帝你能怎么样,你还不是向我韩信低头?这一来一切那就急转直下,他开始了人生的另一面灰暗的深渊。元日之后,皇帝诏令众臣多循例来往,以增进彼此间的感情,因为皇帝的不离弃,满朝众臣都来淮阴侯府邸拜见韩信,到了最后,韩信依照皇帝旨意,应该也必须回访拜年了,可韩信并不这么想,他只深感厌烦,尤其是对于刘邦亲信的沛丰党人,他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去,可是满心充满了不情愿。
大年初八日,韩信回访樊哙府邸,因为以前韩信从来就没有来过樊哙的家,所以对于樊哙而言,这来得太过意外了。正好撞见樊哙在家里操刀屠狗,这是他造反当官前养活自己一家子的老营生,樊哙本是狗屠出身,不但杀狗,而且善于烹调狗肉,成了家传绝妙手艺,这正逢过年,又太平无事,樊哙回想起家乡的狗肉美味,忍不住技痒,便在家屠狗,寻思用大料炖了,饕餮一顿,没曾想突然韩信来访,一时,一身狗血来不及去洗,好不尴尬,一把拉上夫人吕媭一起跪见韩信道:“原来是淮阴侯莅临本府,大王竟然肯来到了臣的家,光顾臣,臣好生荣幸惶恐,也不知道你来,所以未能远迎,现在一身狗毛狗血,实在是该死,请淮阴侯宽恕。”
韩信看见一地狗毛和狗血,还有一个呲牙咧嘴的狰狞死狗头,简直恶心得要吐了,挥手即刻自去,樊哙两口子赶紧折腰礼送出门,十分的卑躬屈膝。吕媭歉意道:“大王还是入寒舍吃一杯茶去。”韩信一笑作罢,连客套话也不屑回一句,上马揖别,转身的时候,仰天长叹一声道:“悲夫,这一生竟然与屠狗辈为伍,可笑可叹······”已经纵马而去。这两口子被雷得外焦里嫩,相顾愕然,吕媭咬牙道:“这个废王太可恨了,我且放他不过······”樊哙劝道:“罢了罢了,连皇帝都让他三分,他韩信肯来咱家,咱就莫大有面子了。”吕媭大怒,唾了丈夫一口,骂道:“屁,你这个死铜皮人儿。”即回府邸,自叫车輦进宫去了。
吕媭见了姐姐吕后,恭贺新禧之喜,寻机说起韩信无礼,道:“今日淮阴侯韩信过我家大门,妹妹和你妹夫全去迎他,称臣迎送,未曾想韩信鄙夷不顾也就算了,还当面骂我们一家是屠狗之辈,自称‘悲夫,这一生竟然与屠狗辈为伍,可笑可叹······’也太欺人太甚了,皇后姐姐你······”吕后吕雉拍案而起,怒道:“好个韩信,你坐一屁股的屎却不知道臭······”正在这时,她们发现刘邦早就进来了,在一边静悄悄听她们说话,这会儿,这姐妹两人赶紧拜见皇帝,刘邦淡淡道:“好了,没事不要妄议大臣,没事儿你们就好好乐吧。”说完拂袖而去。吕媭吓得懵了,正要说话,吕后突然冷冷一笑,道:“你且先回家吧,你家郎君狗肉都烹香了。”吕媭沮丧自己白来了,只得黯然而去。
汉七年,到了皇后吕雉所谓的“今日过年,皇上同亲人,明日年过,皇上那就要亲同法了”的时候了。屯戍在襄国的赵王张敖带来了一个令刘邦大惊不已的消息,匈奴大单于冒顿在代郡的代县立赵王孙赵利为赵王,和自己分庭抗礼。而且,马邑一带的难民络绎不绝的通过井陉涌入赵地。张敖通过难民打听到,匈奴冒顿进入马邑如入无人之境,韩王信根本就不堪一击,一直以来通过纳贡匈奴,才换来苟安一时,他们对皇帝奏对的所谓形势大好,全是欺上瞒下。刘邦闻报震惊不已,便对韩王信的来使开始发出严厉地灵魂拷问:“马邑边城到底是什么情况?”使者尽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这一来,刘邦更是生气了,对接下来的韩王信来使呵斥:“朕已经得悉马邑流民不断,尽被匈奴祸害,请正告韩王,再不能抵御匈奴,朕依照大汉律条法办。”使者将皇帝严词拷问的诏书带回。韩王信已经被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严厉的皇帝责备,打击得呆若木鸡,正在临近崩溃之际,副将杨喜来报:“舞阳候樊哙奉皇帝敕令,来到马邑监军,现在已经到了马邑城外,请大王出迎。”
韩王信闻信,意外到出其不意,一颗心那是拔凉拔凉的,赶紧整肃出城,就在这时候,地平线上烟尘滚滚,骤然显露出匈奴的苍狼白狗旗帜来,这时候,韩王信条件反射地叫一声:“匈奴兵杀来了······此时的他内心十分复杂,那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匈奴又来抢掠了,喜的是让樊哙这些皇帝亲爱也见识一下胡人的厉害吧。樊哙便对韩王信道:“匈奴已经杀来,我们赶紧先应敌要紧。”即传令副将孔聚率军出击,韩王信应一声好,点起副将杨喜协同迎敌。
两军骤然列阵,混战缠斗在一起。俄尔,匈奴兵露出败绩之相,仓皇后退,韩王信即下令鸣铙退兵,樊哙质问道:“这些匈奴凶悍如同强盗,我们现在正要惩罚他们,如何要退兵?”韩王信劝道:“大军远来,都疲惫了,先行休憩,再战不迟,况且,匈奴兵没那么简单容易败走,其中肯定有诈。”樊哙鼻子冷一声,回敬道:“韩王,你意思是我樊哙不知道匈奴厉害是否?你怎么知道匈奴这是诈败?传我军令,追杀这一股匈奴兵,急击勿失!”一挥令旗,让孔聚率汉军数百人争先追杀,这樊哙已然没有把韩王信放眼里了。
战斗转出视距之外,不到半个时辰,汉军旌旗倒伏,铩羽而归,樊哙看到副将孔聚,左手被流矢射中,战袍上满是鲜血,再细看,樊哙“嗷”地叫了一声,原来自己带来的数百汉军,随孔聚去战,竟然没有一个人生还,而韩王信的部将杨喜所部,毫无折损,立刻大惊失色,一时失语,韩王信见状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匈奴人的强悍,便劝樊哙道:“舞阳候先入城吧,战损后面再行清理。”樊哙再也无话可说,只得号令汉军入驻马邑。
安顿好了之后,樊哙屏退众人,招来部将孔聚,私密问道:“战场上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军尽数被匈奴歼灭,而韩王信的兵马无一损伤?到底发生了什么?”孔聚沮丧诉道:“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时一离开马邑不远,匈奴大队援军弯刀快马就黑云一样袭来,裹挟了我军,然后匈奴对我们就像仇人一样,而且认得清楚,必行杀灭,而对韩王信所部,全部不动手打······”樊哙猛地拍案而起。低吼:“这就够了,连夜派密使回洛阳传警急报皇帝,韩王信要反了······”也不知道这樊哙如何奏报边关军情,皇帝如何处断韩王信,韩王信是否能这一场逃追命浩劫?这猛悍狼群般的匈奴兵是否放过血洗汉城?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