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静坐着,心情有些沉重,不管是自己的不幸,还是别人的不幸,都会让她沉重无比。
微凉的手忽然被一只细软温热的手覆盖住,水月下意识移开,却不想那手将她抓得更紧了。转眸,对上燕妃水光潋滟的美眸,似在乞求她莫要拒绝,就让她牵一会儿。
水月微叹一声,同为女人,她倒是心软下来,不舍得拒绝美人。
见水月没有继续拒绝,燕妃眯着笑眼将水月抓得更紧了,像是怕失去了一般,狠狠地攥着,一刻都不肯松开。
莫成章没发现矮桌低下的较量,独撑着下颚,黯然神伤地摇着茶杯,半敛着沉沉的眸子,失神道,“如今的天音君民同等,百姓安居乐业,官场法正公明,虽说冤案是比以往少了,可终究还是存了不公道之处。天子脚下,是这个词吧?说的真不错,目前王都是很太平,但天子约束不到的诸侯州呢?不还是那般的专制黑暗?”
水月沉着心问,“陛下微服出访五次,各大州几乎年年踏遍,怎会管辖不到诸侯州呢?”
莫成章嗤笑,“国师也说了,是微服出访,陛下到的时候诸侯王做得亲民善政,一旦走了,便露出肮脏恶心的真面目了。”
燕妃皱眉,“为何莫大人不将此事与陛下说明白?”
莫成章看了燕妃一眼,与之前的柔情蜜意不同,眼中似结满冰渣,说话声冷到极致,“除非分封制结束,不然陛下做再多都是徒劳。”
水月心下一惊,古往今来敢质疑流传百年帝王制度的人并不多,而敢说出来的,目前只有莫成章一个,不得不佩服莫成章的智谋与胆魄。
莫成章将杯中的茶泼到池水中,抄起旁边的竹篓,起身背对着水月、燕妃二人,语气一贯清凉,“二位慢慢游湖,在下不打扰了。”
迷离月色下,修长的黑影一路点着荷叶,轻快如飞燕地消失在荷花池中。
水月站起身,主要是想借此机会抽出被燕妃攥紧的手,燕妃怔了怔,才松开水月的手,羞涩地跪坐在原位。
水月将手藏进月牙白广袖中,两人静静相对片刻,水月才主动说话化解尴尬,“那个...娘娘跟莫大人很熟么?”
燕妃收起娇羞之态,身子软绵绵地撑在矮桌上,右手撑着下颚,明眸弯弯,妖冶灼灼地望着月下独立的白衣公子,轻笑着调侃,“怎么?国师大人吃醋了么?”
水月轻咳两声,偏开脸,“娘娘想多了。”
燕妃骄哼一声,“紫嫣说你吃醋了,你就是吃醋了,不准反驳!不然本宫就生气了!”
水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撩袍坐在燕妃对面,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燕妃懒洋洋地说,“我知道我这样对你,你会觉得我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毕竟进了皇宫的,不论是否被临幸,都只能是皇帝一个人的女人,即便是死了,也不能死在别的男人怀中。”
水月垂下眼帘,维持着淡然的声线,“微臣未曾有此想法。”
闻言,燕妃收起失落的表情,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眉开眼笑地看着水月,“月郎,我就叫你这个好不好?”
月郎?水月心里尴尬极了,她底子里是个女人啊!被其他女子喊成男儿称呼,这...这实在是为难她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月郎?”燕妃欣喜地扑到水月身侧,半个身子依靠着水月,手殷勤地挽住水月一条胳膊。
水月讪讪一笑,她心底还是可怜这名深宫妃子的,索性让她这样喊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都是原身惹的祸,她无缘无故成了还桃花债的冤大头,懊悔也来不及。
水月打破两人暧昧的气氛,淡声问,“娘娘为何大半夜的出来跟莫大人游湖?”
本身妃子跟大臣私下结伴就已经可疑了,还挑在大半夜,水月不想怀疑也没办法。
燕妃靠在水月肩头,闭着眼缓缓回答,“其实紫嫣与莫大人相识仅十余天而已,见与莫大人投趣,便交了朋友。只是日里无聊闲谈的知己,并非私下苟且,月郎可要相信我啊!”
一声一个月郎的,叫得水月心里直发毛,总觉得这张挂了差不多百年的老脸都快塌下来了。
“额...嗯。”水月厚着脸皮应了。
私下里,她在心里给自己这两个评价:呵呵!
燕妃颔首,轻声道,“其实莫大人特别可怜的,他才华横溢,却成为官道不公的牺牲品。立志苦读数十载,却在每年的考核中屡试不爽,贫穷了大半辈子,又是因为贫穷没能保住他的挚爱。”
燕妃叹口气,继续道,“他曾想以己身才华辅佐陛下治理天音,不想如今,却成为了可笑的算命先生。他含辛茹苦饱读诗书,最后却是因为会算命才当上了官,一个与国事毫无干系的闲散官员。”
这样的话,莫成章挺冤枉的,在年轻气盛的年华里一心当官辅佐天子,却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猜得到算命先生这一可笑的职位。虽说是伴君侧了,但每每想起自己这个可笑的官位,他自己都忍不住含恨而笑吧!
“可是,为何莫大人不自荐呢?”莫成章如今伴君之侧,应该有很多机会向君璃展现才华的,若他真有才华,一向选贤任能的君璃不会忽略的。
燕妃对此也是很不解,锁着眉摇头,“紫嫣也不明白呢!”
水月受不住燕妃嗲嗲的声音,动了动身子想要坐开点,却苦于被燕妃抱住了,动作太大会让燕妃不悦的。
就在她左右矛盾时,燕妃主动放开她,并且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眉眼弯弯,笑得有些凄凉,心里难受却不想让水月看出来,却还是让水月看出了她眉梢眼角藏着的牵强与失落。
燕妃规规矩矩地与水月并肩而坐,转头笑着对水月道,“听闻国师六艺皆通,可否给本宫弹一曲《蒹葭》?”
《蒹葭》是一曲爱人词,无论是女子弹与男子,还是男子赠与女子,都是表达爱意之举。
水月并不想答应,可看到燕妃期待的眼神,似乎只要她拒绝,就会击碎燕妃脆弱的心灵,百般纠结之下,水月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好在前世她学过弹琴的,不然就此可就露馅了。
水月看了看周围,为难道,“可我并不熟悉《蒹葭》的曲谱。”
燕妃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本曲谱,笑着说,“我早就准备好啦!”
水月微微错愕,“燕妃娘娘如何得知我今夜会弹琴与你?”
燕妃道,“曲谱我随身带着的,国师喜欢琴棋书画,所以我特地学了这些,带着曲谱有空就哼哼,找找感觉。”
水月心下沉重了,她记得初次与燕妃谈话时,燕妃就说过不喜欢琴棋书画的,如今为了应和她的喜好,居然强迫自己去学这些。此等情谊何等珍贵,只可惜她终究不能给予燕妃半点回应,只能做些事尽量弥补。
她很想告知自己并非男儿,想要打破燕妃的幻想,可凭她现在的处境,很抱歉,为了己身安危,她只能狠心隐瞒。
曲谱自然舒卷在方桌上,水月正想着去哪里取一把琴,脑海里突然窜出一个想法。
修真元境算是修真境界中极高的境界了,上次她就用灵气将白羽拂尘化作片片白羽了,或许她可以聚灵气为琴弦,这样就有把现成的琴了。
水月凝住精神,月牙白广袖一扫,身前凭空出现四条散发着蓝色荧光的蔚蓝色琴弦,只见琴弦不见琴身,如同美玉雕琢的细弦,整齐排列在半空中。
燕妃惊艳地唏嘘一声,抬手挑着琴弦拨动一下,清脆悦耳的单琴音响了一刻,当真同寻常的古琴并无差别。
“国师真厉害。”燕妃舒开微笑,明眸皓齿,天真无邪。
水月淡淡瞥了燕妃一眼,心里已经臊得不行,却还是得保持超然物外的形象。
白皙美好的十指搭上琴弦,指尖轻轻拨动,舒缓缱绻的琴音从指间流泻而出,化作点点浅蓝色的荧光,将船上的一青一白包围其中。
燕妃双手握在身前,偏着头欣赏着水月唯美的侧脸,眸子水光氤氲,极柔极淡,还似坚定了某种信念,目光逐渐坚毅起来。
“嗤!烦人!”不远处,树上随性躺卧的黑衣男子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翻了身闭上眼睡下去了。
一曲罢,水月将燕妃送回春华殿,临走之时,燕妃立在宫门口叫住了水月,“国师,今晚谢谢你。”
水月愣了一阵,点点头便准备走了。
燕妃跑出宫门,再度将水月叫住,“本宫原以为国师已决七情六欲,本就不奢望国师能看上本宫半分。但,今晚,本宫看到了国师尚未绝情,国师的心是暖的,本宫感觉到了。”
水月抿着唇,想说些话劝燕妃忘掉她,却又如鲠在喉,不舍得伤害这名女子。
燕妃扶着朱红色的宫门,深深地凝视着前方的白衣佳人,道,“倘若有一日,有一人能为国师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甚至宁愿魂魄不宁也要护你周全,遇上这样的人,我希望国师不要辜负。”
水月顿了顿,才笑着对燕妃再次点头。
燕妃也对她点了头,“国师保重。”
她郑重地说完四个字,松开宫门转身留给水月一个决绝的背影。
水月拧紧了眉头,总觉得今晚的燕妃给她一种即将生离死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