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王叔讨好地笑着,似乎侍卫的吐沫并没有吐在他的脸上。
“贱民真是天生贱命!”
侍卫们的剑和盔甲碰撞着发出令人恼火的声音,胫甲砸在地上,无情地踩出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幼年陈岚想上前讨个说法,被王叔一把拉住。
“王叔,你太窝囊了!明明是他们打了护甲不给钱,倒反讹你说护甲的毛刺划伤了他的手臂,这还有没有天理道义!”小陈岚看到王叔满身的吐沫不由觉得屈辱。
“他们可是贵族的仆人!强权和刀剑是最大的天理。什么狗屁道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王叔笑了笑,在无奈中露出一种小市民特有的狡黠:“这不大事化小了?况且我就知道他们不会给钱,打造盔甲的时候就没用好料,说不定哪一次就害死他们了,嘿嘿。”
说着王叔似乎陷入了某种幻想,让他不由一阵开心。
“对啊,没有人会在意是不是他先动的手,自己一旦被抓住,那便收了游牧部落黑钱的万恶的刺客,只为了打击城邦的建设。”
陈岚苦笑一声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薄雾渐渐散去了,教堂施粥结束的钟声也已经响起。
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和陈岚打招呼他都没敢应,他只是尽力包住受伤的还在流血的手。
血液从大臂一路向下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人饿极了,和野兽搏斗也不奇怪,所以受伤的陈岚并不罕见。
但陈岚自己内心一直打鼓,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不确定这件事发酵到什么程度,他只知道他此时已代表丰厚的赏金和巨大的功劳。
城门口的民兵正在聊着天,无意间向陈岚这边瞟了一眼。
他心跳加速,仿佛做了坏事被抓了个现行。
平常小镇的城门都是无人看守的……难道已经东窗事发,守卫们在门口等着堵我?
他不敢去赌,可又不敢突兀地逃跑,为了掩饰他不得不一钻入城门旁的铁匠家。
整个城里他唯一相信的也就是这位即使到如今也会接济他的铁匠王叔。
“陈岚啊,你来了?咦……你手怎么了?……”
陈岚才一进门,脚下不由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这是一片凝固的漆黑。
身体慢慢陷入粘稠的泥淖,好似烧红的餐刀慢慢划开黄油。
他并不觉得惊慌,事实上他经常会坠入奇怪的梦中,而这些梦都真实的仿佛现在才是梦境。
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整个镇子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一样。
他认为他是天生不凡的,在梦里,他去往云端的山,到达陆地尽头的海。
唯一可惜的是,每次梦中的各种壮丽画面都会在第二天无影无踪。
但今天的状况格外不同,天地混沌一片,压得他胸口喘不过气。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天地间似乎有一个奇异的声响,随后黑气沉淀入地,白气升腾上天,混沌的氤氲中模糊地显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强烈的喜怒哀乐的喧闹奇怪的契合了不扰心湖的宁静。
突然整个世界开始选择加速,他一下分不清身体是向左还是向右,上升还是坠落。
黑气白气也涌动着旋转着包裹住这缕意识——实在不能说是身体,触觉、味觉、嗅觉此刻都已失去了作用。
迷糊间似是过了很久,被涌动着的潮水裹挟,穿过很多门,可又似被困在原地,似乎意识被拉扯着成为两端独立的个体,动静两者诡异的和谐并存。
正在头晕脑胀之时,一缕声音飘了过来,如同定海神针,把意识固定在原地,成为一颗只能承受阳光施舍的树。
“都说我们控制了命运的秩序,但谁又知道其实我们自己都困于无序中?谁又分得清在这茫茫天地,我们挥洒的是自己的意志,还是仅仅困于贫乏的重复?也许这一切本就没有意义,只是我们沉湎于幻觉不肯清醒。”
“别发牢骚了,千年的封印已破,你二姐又不知所踪,有的忙呢。”
“本来二姐的任务最重……此刻分担给你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大姐发发狠,剪它个烟消云散算了!”
“别胡说!……哎呦!”
一股寒气破空而来,直冲陈岚的心脏而去。
虽是意识,也不免一惊,下意识提手一捉,一枚银光落入手中。
银光似一只左右挣扎的游鱼,意识却笃定地握住。
银光扭了扭身体,发现无法挣脱,一阵银光大作后褪去光芒,现出一枚银梭。
“怎么是你?快松手!”
一阵云气翻涌,只听其声不见其形,一个急促清脆的声音响起。
“罢了,倒也算合适。”
恬静沉稳的声音予以回应。
“不行,不能放过这个异乡人!”
一股云气化为银枪,直冲陈岚的胸口而去。
他动不动不了,叫也叫不出,眼看着银枪就要透胸而入。
仿佛时间停滞了,不知道哪里过来一头黑色的肥猫,它喵喵地叫着,嘴吐人言:“亲爱的同学,恭喜你,中奖啦!你是我们第一万个用户,我现在能满足你一个愿望,请问你是想要权倾天下当帝王,坐拥六宫绝色抱美人呢,还是想要绝世武功做盟主,荡尽天下不平事?”
说着黑猫垂着眼睑,悄悄推过来一张闪着光的契约:“签了它,你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陈岚砸吧了下嘴,翻了个身,头上绿光一闪,两双爪子悄悄围了过去。
“嘿嘿,我想要钱。”
那猫明显一滞,挥了挥爪子道:“这帝王难道不是最有钱的?”
“那不一样的,权倾天下不还得管一堆破事,你努力工作,不小心亡了国,就有人批判你瞎搞,不知道最好的管理就是垂拱而治;你不努力工作,整日耽于享受,一旦亡了国,你就是昏聩无能,荒淫无道。再加上,六宫佳丽三千,都等着雨露均沾,我怕我身体不行……满足不了的妇人可是很可怕的,整天聚在一起搞宫斗,刀光剑影的不得安生,总之好麻烦……”
“那……那让你割据一方,成为当地有名的富绅。”
“富绅更麻烦了,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整天得防着自己的几十个小妾和小厮鬼混,又得防着下人勾结外贼谋财害命,还得留心各种强人夜里来‘借’银两,这树大招风,每逢战争饥荒、瘟疫灾害,大家都等着你捐钱,这善人你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这坐吃山空,平白无故地终日心痛,这难道不是一种折磨吗?终日忧心忡忡死的快死得早啊。”
“要不……让你点石成金,想用的时候自己造点?”
“且不说会不会被人抓去研究,就说万一好不容易骗了一个妹子,已经准备推倒时一不小心碰到她,哎呀。。这硬了怎么办?算了,算了,我也不要钱了,改变好麻烦,还是就这样混吃等死吧。”
“你他妈耍我!”黑猫炸毛了怒道。
绿爪猛地扑向陈岚却好似玻璃一般碎在虚空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砰”
一声巨响让陈岚回到现实,迷糊中他睁开了双眼,原来是蜷缩的腿猛地踢了出去,弄倒了床尾的木凳。
他半坐着捂住脸,耳朵一阵轰鸣,整个意识也摇摆不定。
他深呼吸着,好似溺水后刚被救起,浑身被冷汗浸透了,整个脊背都开始发冷。
梦没有像从前那样消散,所有一切历历在目。
他紧闭了下眼睛,然后猛地睁大,总算让恍惚感略有些消散。
定睛看了看,左手大臂的伤已经包扎好了,用的是日常救助猫狗锻炼下的技术。
一个能将爱心转移到猫狗身上的中年独身男人大概是可以信任的吧。
他坐起身,突然发现右手手下有一只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自己的手正用力地压住它的脖子和肩膀,它想用力却使不上力气,只能奋力用后爪不停地挠,以至于手上已经有了道道抓痕。
他松开了手,想象中一溜而去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这只毛茸茸的生物缓缓转过头,冷冷的盯着陈岚,甚至似乎翻了个白眼,人性化到似乎看出它的吐槽“你是不是个白痴!”
陈岚的眼睛不由一亮,这只猫浑身上下黑亮黑亮的没有任何杂毛,水汪汪的眼睛漂亮地如同宝石一般。
它前爪微微向下,尾巴翘起,上半身压了压伸了个懒腰,还不由打了个哈欠。
随后安静地坐了起来,前爪和后抓紧紧挨在一起,似乎生怕多占一点空间,尾巴灵活的卷到前面,画了个半圆,静静看着陈岚。
陈岚顾不得挨抓,情不自禁地上前搂住,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只猫,用头狠狠地蹭着黑猫,直到它爪子嫌恶地隔在中间,嘴和眼睛都扭曲了。
“喵喵喵!”
似乎是感受到了它的抗议,陈岚停了下来,摸了摸正在舔爪的黑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帅,所以想要我做你的主人?”
黑猫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陈岚。
陈岚笑了笑把黑猫举了起来转起了圈:“哈哈,果然上帝是公平的,女孩子不待见我,所以我对猫猫狗狗有特殊的吸引力!”
一股凉气从脊背爬上了脑门,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无端地他感觉有股力量涌入身体。
似乎说实话是一种力量?
“我英俊多金,高大威猛,博学多才!”
羊皮纸一闪,四面八方的能量涌入身体,仿佛身体不受控制,黑猫趁机逃到了床上,静静看着陈岚手心。
陈岚手心一热不由举了起来,一抹银白色的火从手心透出。
陈岚左手捂住嘴,但那句惊疑的“哇”还是发了出来。
他凝重地把手拉至腰间,双手手腕相对,半蹲着推了出去:“阿斗给!”
他也没明白为什么会叫这么一声,仿佛被冥冥中的存在操纵了。
那火缓慢地向前方飘去,他不由惊喜地张大了嘴,似乎看到了白炎毁天灭地的威力。
可转眼间离开手心的炎“波”的一声消散在空中。
“好像……也没什么用。不过好歹是个技能呢,是吧煤球?”陈岚叹了口气,抱起黑猫道。
黑猫明显不喜欢这个名字,恼怒地用爪子回应了他。
玩闹了一阵,煤球便不再理陈岚,从他怀里跳了出去,盘在床上发起了呆。
这时陈岚才发现那张羊皮纸变成了纯黑色,白色的线条用古朴的画法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最下面跪了一圈人,人的上方有一个白翅天神,很像传说中的爱神厄洛斯。
厄洛斯的上面有一黑一白两条蛇,交缠至顶端,整体似火炬一般,在四颗尖牙组成的顶端的围绕中冒出了黑白相间的炎。
冥冥中那火焰似乎要吞噬他的灵魂,拉扯着他的意识向内,慵懒的回归之意涌上心头。
直到一声奶声奶气的猫叫打断了他。
那种玄妙的感觉消失了,他不由哑然一笑觉得自己昏了头,疑神疑鬼了。
回头的瞬间黑猫化作一张薄皮,生生挂在陈岚的背上,绿光一闪,陷入身体里。
“砰”
一声巨响让陈岚回到现实,迷糊中他睁开了双眼,原来是蜷缩的腿猛地踢了出去,弄倒了床尾的木凳。
陈岚坐起身子,吓出一身冷汗,不禁哑然一笑:“梦中梦?”
他微微拉起窗帘,窗外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耳边是他熟悉的铁胚在锤子下规律变形呻吟的声音,完全没有发生大事的样子。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一直在这里休息,从没有出去过。
左臂伤口的隐隐作痛给了他答案,他抱住手臂想要走,脚下却无比虚浮。
看来只能在这里修整一下,晚上再溜出城去。
现在他都还不敢回忆,那两个梦都如此奇怪。
他取出那张羊皮纸,羊皮纸上只是写着《金*梅》,因为处理的不及时,沾了血字迹晕开了。
他有些迟疑,但即使是残缺的羊皮纸可能也既有价值,像这种专门讲述某种特殊梅花的数应该很罕见,而贵族老爷们就喜欢这种罕见的东西,迟疑间陈岚还是决定把它带着。
他不由叹了口气,满心犹豫懊悔,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贵族老爷也不一定会扎死自己,万一没扎死不就没事了?
在一阵没有意义的长吁短叹后,他又冒出一线希望:在薄雾和满脸的血的掩盖下,他们不一定会认出自己。
虽然他理智上觉得不大可能,但此刻唯有幻想才能让自己平静。
“放心,我会骗你们吗?”
“哈哈,这次算你立了大功了!晚点我们可值得喝一点了!”
一个声音惊醒了他,第一个声音是王叔,虽然他不知道第二个陌生的声音是谁,但他下意识觉得就是城门口的民兵。
王叔出卖他,向民兵报信!
怎么……怎么可能?
可是财帛动人心。
三十三岁的王叔难道就不想娶媳妇?
曾经王叔对裁缝铺的阿花频繁释放爱意,百般追求最后还不是败在了家穷人丑上,空留一个“好人”的称号。
再加上一大笔赏金……
王叔是老好人,可维护社会秩序也是老好人会干的。
毕竟陈岚的刀伤太令人怀疑了。
要不……还是自首吧,毕竟自己杀了人。
不,太不甘心了。
唉。
一朵还未绽放甚至不知道会不会绽放的花朵可怜,还是正在盛放后开始凋零的花可怜?
泥淖里的花也还是期望绽放的啊。
虽然他还有些不确定,身体却已经偷偷从窗口跃出了。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王叔你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