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旗跳上大碾子,朝下看了看人群,突然有一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感觉。他伸出两只手向下压了压,嗡嗡响的人群顿时静得咽口唾沫都能听到,更别说高眼镜往地上啐的那口痰。他朝人群外边看去,高眼镜吃了一惊,惶恐的赶紧垂下脑袋。
高红旗环视下边的人群,笑道:“我还有个工作岗位,不知你们谁想干!”
两三百只粗壮的大手高高举起,两三百张嘴一张一合的喊着:“我……我……”
高红旗道:“大家不用急,谁都有机会!”顿了一下又道:“这次需要六十个人。三个老匠人我已有人选大家就不用抢了,还需有五十七个挑水和泥烧窖搬砖的力工,每天工资也是两块五,有谁想干。”
众人七嘴八舌,道:“要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得搬动磨盘?”
“那倒不必!”高红旗道,“只要是咱村村民,无论男女,不管老幼,只要一次性能搬得动五块砖都可以参加,不过有个条件!”
众人纷纷问道:“什么条件?”
“这个条件嘛,跟钱有一定的关系!”
高红旗卖起了关子。钢厂的老钱,就是那个要他们沙子的中年干部,前两天把他叫入办公室,问道:“你们高家屯能烧砖做预制板吗?”他道:“暂时不能!”老钱不无遗憾的摇了摇头,道:“要是能烧砖做预制板就好了。”
老钱的一句话让高红旗三天睡不着觉。他准备在信用社贷款买拖拉机时,就想过要建砖窖烧砖,所以把贷款的额度一下由三万提到十万。这几天他也打听过了,建两个窖洞外加两个储藏坯砖的大棚,需要四万五千块钱,余下的钱虽不够买两辆最好的拖拉机,但商业局最近调来一批手扶拖拉机,马力虽说小点,可价格十分便宜,才三千来块钱。于是他把买两辆大拖拉机的计划改成买个四五辆手扶拖拉机,余下的钱或许能再搞个预制板厂,这样几乎把所有的建材都搞齐了,高家屯建筑队也可以正式组建了。可惜现在没有钱,一切都只能等贷到款再说。
老钱的话让他本己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如果有钱,这笔生意已揽到了手里,从钢厂要大沙的量上来看,需要的砖和预制板一定很多,这将是一笔多大的生意?肉就在眼前却吃不到嘴,真是一分钱难倒了英雄汉,一个绝好的商机就这么溜走了。
高红旗今天早上醒来,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一个筹钱的办法——集资。虽然在二十年之后,法律明文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以任何名目集资都属于违法犯罪行为。可这时的人谁又会认为集资是违法的?何况,八十年代中期,有一段时期各个单位为了各种目地都在疯狂的集资,他超前几年集资又有何不可?
高家屯穷的叮当响,貌似集不来几个钱,可大队穷不见得个人穷,个人穷也不见得个人的亲戚朋友穷。哪一家哪一户都会有一两个富亲戚,只要许以重利,还怕借不来钱?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问道:“大队长,到底是什么条件?”
高红旗道:“我开沙厂时,有人怕供销社不收,那时沙子卖不出去可怎办?事实证明县城里盖房子的太多,小小的供销社根本满足不了需求,咱屯的大沙拉去一车卖去一车。既然沙子缺红砖照样缺,前些天钢厂的干部还问我咱屯有砖没有,要是有砖他们全包。所以我想再开个砖厂,可咱们屯没钱盖砖窖,怎么办?三家四靠遭了糕,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们回去借借,以三天为限,谁错的钱最多,便可去砖厂上班。也就是说,咱们以借钱的多寡排名,五十七名之前的可以到砖厂上班,五十七名之后的不能到砖厂上班。当然,大队也不白用你的钱,一年给百分之十的利钱,也就是说你往砖厂投入一万,一年之后连本带息还你一万一,大家觉得怎么样?”
下边窃窃私语起来,有人问道:“要是我交了一笔钱,可这些钱没有别人的多,排到了五十八位,那钱还退不退!”
“当然得退!不退不成了明抢了?”高红旗笑道,“当然,你不想退也可以,存在大队也给利息,一百块一年给十块钱的利息。听明白了没有?”
那人点了点头。高红旗又道:“听明白了还不赶快去筹钱去,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人群一哄而散,既被一天两块五的工钱诱惑,也被百分之十的利益催促。有的连饭也顾不着吃,直接去外村亲戚家借钱去了。当然,也有的回家跟父母商量,打听家里都有什么亲人。
高眼镜道:“咱们也去借钱,到砖厂当工人去?”
刘属因为卖老鼠药被关到监狱两年半,宋财因为赌博被人冠以逆子的名声,那些亲戚朋友早跟他俩断绝了联系,连门也进不去哪能借来一分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高大龙倒是身家清白,可他的亲戚朋友也好不到哪去。记得那年大年三十,家里穷的没有一粒粮食,他找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只借来一个鸡蛋。在万家灯火的夜里,鞭炮的喜庆声中,他们兄弟三个看着一个鸡蛋过了年。那年他发誓再跟所有的亲戚朋友断绝关系,这时又怎肯低头问他们借钱,道:“就咱屯穷的这样,谁会把钱借给咱们?”
高眼镜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同,那可是百分之十的利钱,比银行的利息高出许多,讲出来没有不动心的。”
高红旗拍了拍手,从碾子上蹦了下来。高眼镜听到声音,连忙迎了上来,伸手在高红旗身上拍打两下,道:“大队长!”
高红旗嗯了一声,快步朝高大龙走去。
高大龙瞪了一眼,道:“大凤,咱们走!”
高红旗一愣,道:“去哪?”
高大龙阴阳怪气的道:“你不是说沙厂多进五个人就得出来五个人吗?沙厂本就六个人,你总不会自己把自己踢出沙厂,那就是把我们五个踢出沙厂了?我们又没钱往砖厂交钱站在这里现什么眼,还是回家去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