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厕所是旱厕,后边龙盘虎踞着一个大粪坑,里边为来年春天积攒了半坑的粪,此时已是初冬,上边结了一层冰,盖住酵发出来的臭味,站在坑边倒也不怎么臭。
高大龙走到粪坑旁,这才明白搬大石头的用意所在,捶了高红旗一拳,轻声道:“你怎么还跟小时候那样坏!”自从小学毕业后,他就没再干过往茅坑里扔石头的事情,可经验还是蛮丰富的,知道看准蹲坑人的位置然后再扔石头,才能最大限度的把屎尿溅到那人的屁股上。他把石头往地上一放,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进厕所看下支书的蹲位。高红旗拉了他一把,一脸坏笑的指了指厕所冒出的烟。
高大龙抽了抽鼻子,闻出那烟是‘大前门’,据说毛主席很爱抽。屯里边能跟毛主席一个档次,抽得起‘大前门’的,除了支书再没第二个人。那烟就如指向标,把支书的位置暴露无遗。
两人把大石高高举起,相视一笑,几乎同时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为了避免被砸起的大粪溅到,石头一出手,他们撒腿就跑。只听背后传来‘咚咚’两声闷响,就像两只青蛙跳进池塘,然后传来一个少女的尖叫声。
高大龙一愣,站在那里不再跑了。高红旗回头问道:“怎么了?”高大龙道:“那声音好像是大凤,她跑到厕所干什么了?”
“跑到厕所自然是去方便了,难不成去吃饭了!”高红旗拽着高大龙,躲到路边的稻草垛子后,这才刚隐下身,有个女的满脸通红,慌乱的四下一看,低头匆匆朝村里走去。她走路的姿势很怪,不停的吊着屁股,好像屁股上沾了什么腻歪的东西。
高红旗嘻嘻一笑,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妹妹的屁股今天可遭殃了。”高大龙一拳捶了过去,道:“还不都是你出的臊主意?”他的手劲不小,捶了一拳不解恨,抬起手又要再捶,高大旗连忙告饶,指着男厕所那边,道:“出来了,出来了。”
老支书并没出来,两块石头砸入粪坑之后,男厕所里先是静了一下,然后传出呕吐的声音,这时又静了下来。两个人等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有个神色慌张的人影从厕所中钻了出来,左右看了一眼,抬起胳膊遮住脸,急冲冲朝村里走去。
高大龙看得清楚,老支书满头满脸都是粪汁,就连衣服的前襟上也都沾了不少,忍不住拍手称快,道:“看到没有,屎尿溅了一脸,真他妈解气!”
高红旗道:“解气吗?只怕你一会便更加的气了。”等老支书的身影隐没在青砖垒就的大房子里,他站起身朝厕所走去。
高大龙跟在后边追问:“我为什么一会便更加气了?”高红旗也不说话,走进厕所,扫眼一看。一道墙把男厕与女厕从中间隔开,男厕里边共有七个蹲位,其它的六个蹲位上边都溅有粪便,只有靠墙的那个蹲位上边没什么粪便,倒是有不少的呕吐物。
高红旗道:“果真如此,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高大龙一脸的茫然,道:“什么东西跟你想的一模一样?”
“他趴在这个位置上,所以被大粪溅得满头满脸都是。”
两块大石头,溅起的屎浪有多高,高大龙心中清清楚楚。一想到涌起的粪浪盖到支书的脸上,有许多还直接灌进嘴里,他就高兴的手舞足蹈,道:“他趴在蹲位上干什么?”
高红旗道:“往女厕所看啊!”
“往女厕所看什么?女厕所有什么好看的!”话说到这里,高大龙脸色突然一寒,舞的手蹈的足同时停了下来。女厕所有什么东西他当然知道,这老家伙竟然在偷看他的妹妹,他的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青,道:“我要刨个坑把他埋了?”
“那你不也得坐牢?能文争就不要武斗!”高红旗道,拍了拍高大龙的肩,又道:“没想到这个老支书,人都这么老了还色心不死。”
“你还笑?”高大龙道。那时候,女人的屁股还很值钱,要是被人偷看了屁股,在村里人的眼睛里身价大跌,找不到一个好的婆家还是其次的,说不定还会在唾沫星里抬不起头,有些受不了的,上吊自杀也说不定。高大龙想到这里,顿觉大凤不是被粪溅到而匆匆回家的,肯定是发现有人偷看所以才回家的,只怕妹妹回去一时想不开出了什么事,道:“我去看看大凤!”一阵风似的朝家狂奔而去。
高红旗也不回家,绕着村转了一圈,村边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在冬天里虽跟集体的地一样是光秃秃的一片,但都伺候的十分仔细,不知耕了几遍又锄了几遍。反观集体的地,一块块都板结在一起,就算耕过的,也像老鳖画道,眼瞅就是敷衍了事。至于那些名义上出工的村民,三人一群两人一组,或蹲或坐有说有笑,被小队长催得急了,这才拿起锄头挥舞两下,然后又说笑起来。
中午时分,村民们像放羊一样从村外进了村,见他都打招呼。不擅言谈的,含笑点点头。能说会道的,说一句:“红旗,退伍回来了!”如果高红旗接上一句:“回来了!”他们往往会重复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等到再没人往村里回,高红旗也往家里走。农民们吃饭爱蹲在外边,一路走过,只见每家每户,端在碗里的不是地瓜就是玉米渣渣混点红薯蔓茎,这东西在他眼里无疑是喂猪的饲料,可村民们却吃的津津有味,好像吃的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一般。
回到家,刘寡妇正在厨房忙活,见他进来,端着一碗鸡蛋捞面送了出来,道:“趁热吃!”高红旗心里明白,自己能吃的这么好,完全是因为晚上‘夜草’的缘故,等过了今天,明天只怕自己也得吃玉米糊糊或者地瓜。一想到这里他便脑袋疼,三两口吃了饭,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发呆。
绝食的那三天,他已想过,既然自己本该去九零年却来到七九年,所处的环境一定很艰苦。他没想到重生的这个村子竟如此的穷,村里边的青壮连个老婆都娶不到,为了让二龙娶个老婆,大龙甚至想出用大凤的终身幸福换一个当兵的名额。
得想个什么办法让村子富起来?娶不上媳妇还是其次的,每天吃糠咽菜他可受不了,一个人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又怎能让阎王看看,他不仅活下去了,而且活得很好。
刘寡妇把菜收拾妥当,见高红旗躺在床上发呆,还以为又‘犯病’了。朝前急走两步,伸出沾满白面的手就去摸高红旗的额头,道:“儿子,你没事吧!”
高红旗躲了,道:“我没事!”见刘寡妇一脸的关切,又道:“我在想大龙的事,他正愁二龙找不到媳妇呢?”
刘寡妇一笑,道:“你也在愁媳妇的事了吧!”
“我愁什么媳妇啊!”
“你看,跟娘还藏着掖着,这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哪能不想媳妇?这些天,娘也没少托孙媒婆给你瞅!”
刘寡妇解下身上的围裙,照着身子拍打两下,道:“前村东牛头,地多人少,一个姑娘家家出一天工,能赚八毛,等于咱们屯一个壮劳力干上十二天。他们村有个姓李的姑娘,心灵手巧,绣出的鸳鸯像真的一样。今年二十七,比你大三岁,不过这也没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嘛,要不明天安排你们两个见次面?”
“她心灵手巧的,这么大还嫁不出去?”
“唉!姑娘是好姑娘,可惜那年参加县里边的‘东方渠大会战’,让一块被炮崩起来的石头击中腿部,落下个瘸腿的毛病。”刘寡妇叹了口气,又道:“你要是看不中她的话,还有个好姑娘!后村北洼,有个人见人夸的铁娘子,干起活来不要命,顶得上一个壮劳力。今年二十三,比你还小着一岁呢,要不改天见见?”
高红旗眉头一皱,怎么听怎么感觉母亲说的不是女人而是牛,道:“这么好,她们村的的人一定把她当宝贝,追求的小伙子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她怎么会看中我?”
“你放心,没人跟你抢,她小时候犯了场病,耳朵不行了,是个哑巴!”
高红旗‘呼’的一声从床上坐起,道:“怎么在你眼里我都不能找个正常一点的老婆!”
刘寡妇道:“谁让咱们村穷啊!这都多少年了,只见大姑娘嫁出去,不见小媳妇嫁进来……”
“好了!”高红旗摆了摆手,站起身朝外走去,道:“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让村里大变样,全县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争着抢着往咱村里嫁!”
刘寡妇撵到门外,道:“你去哪?”
“跟你说话,我的压力很大,得出去透透气!”
“这倒霉孩子,跟娘怎么说话呢!”刘寡妇笑道,转身进了厨房,又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