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旗没想到精干汉子的眼睛竟像X光机一样能看穿蛇皮袋,而且还会读心术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不觉吃了一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精干汉子一笑,道:“你是问我怎么知道你口袋里装的是羊肉,还是问我怎么知道你们要给信用社主任送礼的?”
高大龙又把那碗肉丸吃完,把碗往前一推,道:“当然是两个都想知道?”
“那先从怎么知道袋子里装的是羊肉讲起!”精干汉子一笑,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一九四二年,咱们这里大旱,家里没有一粒粮食,爹妈带着我们几个兄弟一路讨饭去陕西,到宝鸡才停下脚。一个人背井离乡的在外地想要站稳脚跟本身就难,何况逃荒逃到那里?那年我才十三岁,为了活下去在一家羊汤馆里给人打工,从放羊开始,一路干过来,直到成为那家饭馆的主厨!”
高大龙又些不信,拎起两根筷子敲了敲碗,大笑道:“就凭你把肉丸煮成这样,哪家饭店敢请你当主厨啊,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精干汉子脸上一红,道:“今天第一次做肉丸的买卖,手有些生,做坏了情有可原。再说羊汤馆只卖羊肉泡馍,又不卖肉丸,跟我在那里当不当主厨没有关系!我在那家馆子一干就是八年,从早到晚每天都跟羊打交道,哪能闻不出蛇皮袋里泄出的羊膻气,因此知道里边装的是羊肉。”
“原来是这样!”高大龙又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来这是送礼的?”
“你们带这么多羊肉,又不拿出来卖,在信用社门口徘徊来徘徊去,既不取钱也不存钱,稍有脑子的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没事往信用社送什么礼啊,八成是想贷钱,而信用社里只有耿主任才有权放款,你们不给他送礼给谁送礼!”
高大龙挠了挠脑袋,道:“有道理!”他跟高红旗谁也没见过信用社的主任,心中正愁一会信用社下班,许多人从信用社里一拥而出,分不清哪个是主任,道:“你们认识耿主任?”
精干汉子还没说话,那个孩子插嘴道:“怎么不认识那个大肥猪?我们刚来时把摊摆的离信用社近了些,他便出来赶我们走,还威胁要让李公安抓我们!”
高大龙道:“耿主任很胖吗?”
“当然胖了!”小男孩两只胳膊尽力往外伸,比了个比水缸还要大上许多的圆,“比这还要胖上十倍!”
“你这孩子,世上哪有那么胖的人!”精干汉子伸手挠了挠那孩子的脑袋。高大龙道:“这是你的孩子?”
精干汉子道:“我们家老四。小健,叫叔叔!”
小孩藏在精干汉子的背后,朝高大龙做了个鬼脸,并不叫人。高红旗道:“你家在城里,又会做饭,为什么不在城里开个小饭馆?”
精干汉子道:“怎么开?不说别的,单是‘济渎饭庄’里那些吃公家饭的,容得下你私人开饭馆跟他抢生意?还不说你走资本主义道路,告到上边派人下来抓你!”
高红旗道:“用私人的名义不行,可以用村集体的名义,大家一个姓公一个姓集体,他们想告也没办法告!”
精干汉子眼前一亮,很快便黯淡下来,道:“用集体的名义办饭馆,就得招村里的人来干活。村长支书还不把他们家的七姑八姨都塞进饭馆里,你能指望他们干活?罢了,别钱没赚到,人被气死了。”
高红旗道:“饭馆成立了,你可以把它承包下来,每月往大队交点钱,剩下的是赚是赔都由你来承担。这样,用什么人便可由你来决定了。”
精干汉子道:“承包饭馆,可能吗?”
高红旗道:“怎么不可能?土地都承包了,饭馆不能承包?你都敢私自出来做生意了,还不敢承包个饭馆?”
精干汉子眼睛又是一亮,随即再次黯淡下来,道:“开饭馆我也只能开羊汤店,若要羊肉鲜美,得用蒙古羊或者新乡羊,可我现在连买一头本地羊的钱都没有,又哪能去蒙古或者新乡买羊呢?”
高红旗道:“羊这事不愁,我们屯里还养了一百多只,虽然不是蒙古羊或者新乡羊,也是正儿八经的好羊。这年月,能够吃口好的就行谁在乎你的是蒙古羊还是本地羊,先用我们屯的羊凑和着。你若真想干,过几天直接去高家屯找我,可以让你先赊几只,等卖了钱再给不迟。”
精干汉子略一沉吟,道:“店能开起来!锅碗瓢勺我找左邻右舍借点,最大的投资应该是开饭馆的地方。这个好办,我家有两间临街的房子,做面幌子往上一挑便是个饭馆。”
高红旗道:“你家房子位置如何?离‘济渎饭庄’远吗?”
精干汉子道:“位置不错,靠近十字路口,离‘济渎饭庄’大约二十来米的距离!”
高红旗一笑,道,“我有一种预感,你那饭馆一开,会逼得‘济渎饭庄’关门大吉!”
“关门倒不一定,挤掉他一半的生意倒是可能的!吃公家饭的这里转不过弯来!”精干汉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他们忘了饭店是个服务人的行业,摆的谱比客人还大,简直是本末倒置。吃饭是为了吃个顺心,谁也不想吃顿饭生一肚子闲气,若有别的选择,所有人都会去服务好的地方吃,哪怕那里的饭菜质量差点呢。”
“没错!我叫高红旗,”高红旗指了指高大龙,“这是高大龙。不知老哥如何称呼。”
精干汉子道:“我叫李昌世。”
“什么?”高红旗惊讶的双眼圆瞪,把精干汉子上下打量了数遍,道:“昌是双日昌,世是世界的世?”
李昌世‘咦’了一声,道:“你认识我?”
高红旗又问:“你是不是有八个子女,其中六个男的两个女儿!”
“对啊!”李昌世道,“我最小的那个儿子,才出生不过四个月,这事稍远点的亲戚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红旗情绪有些激动,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上次去城里,大家都说你好福气,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等老了有享不尽的福!”
“什么福不福的,我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才生这么多,!”李昌世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可惜只有六个儿子,按我当初的想法,是准备生七个儿子或者八个儿子。人不都说七郎八虎,那才威风呢?”
高红旗道:“你给最小的儿子起什么名字?”
“大名还没起,不过前两天他在床上玩,小家伙竟把一块铅吞到肚里,吓得他妈又拍又打,好一番折腾才把铅弄出来。事情过去了许多天,他妈还唠叨‘一丁点大就这么孬,长大了可怎么办?’我们暂时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孬。”
高红旗脸色煞白,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把高大龙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高红旗摇了摇头,听到后边车响,回头一看,信用社已经下班,一群人从里边拥出,纷纷去开停在门口的自行车。其中有一个体态稍胖,略显吃力的躬下身去开车锁,高红旗道:“那个人便是耿主任?”
小孩子一脸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不是比划过了,这么胖!”高红旗两手虚张,笑道:“我想不知道都难!”他把口袋里的钱一古脑全都掏了出来,站起来往李昌世的口袋里塞去,道:“实不相瞒,我上次去济渎饭庄吃饭,他们的服务态度差点没把我气死,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有一天要开个饭馆,把济渎饭庄挤的倒闭。现在老哥要开饭馆,正合我的意,这里有大约六十来块钱,算我借给你买锅碗瓢勺的,你先拿着!”
李昌世连连拒绝,“咱俩今天才刚刚认识,我怎么能拿你这么多钱。借的也不行,你就不怕我不还?”
高红旗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你拖家带口的再逃荒到陕西!”顿了一下又道:“你开饭馆不是还得去我那赊羊呢?我就不信你会为了一点小钱把开饭店这么大的生意扔了不做!”说话间,他把钱往桌子上一放,推上车走了。
高大龙紧蹬了数脚车,撵上高红旗,道:“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怎么舍得把退伍费全给了他?你还答应赊羊给他,那可是咱们屯过年的福利,就不怕村民知道了把你家房子扒了?”
“他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大家辛苦一年,全巴望着那点福利,要是有人敢动他们到嘴的肉,那还不翻了天!”
高红旗道:“又不是白给,人家会给钱的!”顿了一下又道:“要是一时给不上来,等咱们沙厂开起来,有了钱暂时先垫上。我就不信,硬呱呱的票子捏在手里,不比吃口肉强!”
高大龙半天无语,过了好一会道:“哪有你这样帮人的?若不是跟你从小玩到大,我非得怀疑你是李昌世的儿子!”
“胡……胡说八道个什么!我不是想靠他挤垮‘济渎饭庄’?”
前边的耿主任拐了个弯,由思德大街转入一条小巷子。高红旗眼前一亮,道:“我有个万无一失贷到款计划。”把嘴靠到高大龙的耳前小声嘀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