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神沙久耶……她怎么突然来上课了?”
无伊实当然记得沙久耶,在高一时她们曾是同桌。说起来无伊实的“普通生活”战略也正是因为沙久耶失败的,当她想要按照常理从同桌开始发展人际关系时,却发现沙久耶是个远比自己更讷于言辞的人物;在人际交往方面笨拙的两人,其磨合实在是痛苦的,直到沙久耶由于心理问题休学在家,这份煎熬才算告一段落。如今见到她,无伊实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的。
不过在内心深处,她也并不怪她。沙久耶的不合作的确是让无伊实变成边缘人的原因之一,但一厢情愿想着只要自己多多打扰就能让两人成为朋友的自己,其实也有问题在。接近一年的相处下来,无伊实相信自己一定是班上最了解沙久耶的人,她的本性并不坏。只是……
“抱歉,能请你和我保持距离吗?
“我并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对他人心地的怀疑、不信任,是刻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对它的否认就意味着垮塌。普通的来往没有问题,但是你不觉得自己走的太远了吗,桂宫……
“没什么人会愿意陪你玩那种过家家的信任游戏。”
沙久耶的这番话,她一直记在心里,大部分还能复述出来。不知为什么,人类就是对这种极为尴尬的事印象特别深。不过事到如今才去回味,无伊实有了新的感触:自己的确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了,竟然把她逼到了那个地步。
要道个歉吗,她想。后来还没等自己想出合适的回应,沙久耶就离开了教室,据说她长期忍受着双向情感障碍带来的痛苦。会是我的问题吗?是我给她太大压力了吗?虽然以沙久耶的态度,似乎不是如此……精神障碍这种话题在同学间虽颇有市场,可既然本人不在,便也没有怎么传播。
直到今天。
“按班主任的说法可能要休整一个学期,不过现在也差不远。她会参加这学期的考试吗?这么长时间的休整感觉如何?未来有升学的目标了吗?”很多念头从无伊实心中闪过,不过她并没有付诸行动。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无伊实还只是停在自己的座位上,悄悄向那个方向看着。
除了因为两人的座位不再接近,还有气场的关系。即使沙久耶素不多话,待人接物也难称亲近友善,但她的人气却只高不低。对于不仅成绩优异,关键时刻还能冷静解决问题的她,无伊实觉得女生们这边的看法大抵是类似于她自己,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而男生那边,就更为单纯。
“如果我有沙久耶那样的脸就好了。”
五官配合不仅毫无缺陷,甚至还颇为亮眼,这种水平的容貌在现实世界中真的算不上多见。再加上她略显柔软但丝毫不会引起反感的身段,即使不考虑什么气质,无伊实也觉得她收到情书算得上理所当然。实际也是如此,就是了。
“啊啊啊啊啊——”
以放弃了的心态趴在桌子上的无伊实望了望手背的刻痕,依然提不起勇气来。“还是以后再问吧。”她想。
这也是中学生所常有的心态了。同学、课程、教室,每一天都如此充实,每一天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结束似乎永不会到来,永远会有明天——所以不必焦急,慢一点来也是可以的。至少此刻的无伊实,还抱着这种想法。
天真的想法。
“啊,那个,我……”
放学后的校园渐渐安静。面对依然一身黑衣的沙久耶,班主任明显的紧张起来。
“所以,您都理解了吗?”
“是的,是的。”年轻老师下意识擦了把汗,“我都理解了。对你的决定,我也会尽力支持……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看着慌乱的教师,沙久耶也报以微笑。
“没关系。我都能处理的,只希望您不要把我父母的事透露出去就好。”
“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教师信誓旦旦地保证,但还是不禁犹疑,“可是你就这样真的好吗?老师虽然理解不了,但也能想象到这种经历是很难走出来的,而且要一个人住在那么远的房子里……不如你还是搬到学校宿舍吧,这样有事的话学校也能有些照应。”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喜欢清静。”
经过了一番努力,沙久耶终于成功让班主任相信她有独自生活的能力和保障,如此一来,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搅她的生活。她并不介意解释,不如说近日还算愉快,尚有解释的心情。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沙久耶没有离开,在校园里独自走动着。这所因升学而出名的高中在当地占据了不小的地盘,因此走过一圈就要花上不短的时间。最后她来到了操场。
在十二月,六点左右就能看到第一颗星。沙久耶在夜空下尽情伸展身体,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在星空下与某人许下的约定?怎么可能,她的人生可没那么美好。
在校门关闭前及时离开,她搭上了通往新家的电车。车厢内人已不多,沙久耶倚在座椅的角落,借着灯光打量自己在双层玻璃上的倒影。刺目的白光一闪即逝,在窗外重叠的物象中,自己的影子是那么透明……单薄。
她想起了自己忘记的“什么”。
对面坐着一个上班族的大叔,在早晨匆忙挤上同一路电车时,想必他也是西装笔挺吧?不过现在,就像低着头陷入酣睡的他自己一样,衣服上也满是皱褶,一团糟了。……疲惫,活着真是令人疲惫。
不过在这里的大叔,曾经也是和她们一样的年轻人啊。就像沙久耶遗失的那段记忆……那时的自己仰望着星空,细数密布的星辰,仿佛有银色的细线缠绕于其间,与自己也隐隐相连;想到这里,连童真的双眼,也因此闪烁光彩。那时所见到的星空,就仿佛在预示自己无限的未来一样。
可是从没有什么无限的未来。
真实的世界,是无趣的。较为成功的未来,也无非就是像眼前的大叔一样,挣扎着求存;身为女人,还需要学习那些繁琐的妆饰。这个国家,已经很久没有改变过了。不过后来自己渐渐能接受……接受了父母的教导,心想着只要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日子就还有盼头……
如今还有什么?
她再次望向窗外,只不过这次不再留意倒影,而是仰望迷蒙的夜空。没有父母在,前往那种未来的动力也就不再有了。
仿佛一颗星,孤单的星。
那些看起来熙熙攘攘的星辰,也很寂寞吧,看起来那么接近,彼此的距离,实则却无比遥远。也许人类也是如此,羡慕着他人的交际间散发的温暖,却不知人人心底都感到孤独……
想到这里,心脏又皱缩着开始释放痛苦的信号,彷徨之刃几乎撕裂胸腔。沙久耶摇摇头,戴上耳机并定好了闹钟。
为了节约,她租的屋子离市中心颇为遥远。自己的人生似乎总是从一段灰暗迈入另一段灰暗;不过此刻,尚有时间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