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会议厅,千夜子眉眼间带着几分忧色,但又慢慢散去。等到再次与女人会合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麻烦你了。”她对女人点头示意。
葵家并没有什么历史积淀,起源是太爷爷借着战后经济腾飞期兴办起的企业,在爷爷手中执掌的几十年时间一步步积累资产、扩大规模,家族成员分别在不同领域经营出关系网,如今也有了不小的名声。但正是因为有了这在常人看来已足够惊人的成就,千夜子的爷爷才更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和那些真正大人物的差距。
东瀛的顶层关系盘根错节,几个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家族最早甚至有千年历史,至晚也是抱上了在东瀛势力超然的米国人大腿,从战后重建一步步经营到如今。葵家表面上也许光鲜更胜于他们,但一日不接触到核心权力层,整个家族都可能被某一场权力博弈给波及,短时间内灰飞烟灭。到那时,不会有任何人还记得他们。
父亲的资质略逊于爷爷,家族内威望也不足,进取的希望交给他恐怕渺茫;但是爷爷已经七十有余,即使医疗保养上投入再多资源,也最多再庇护家族二十年。所以,千夜子完全理解他对自己这一辈人的期待。
葵家已经等不起下一代人了。
而她自己,也是自幼刻苦学习,严格要求自己。效率就是正义!为了家族更进一步的可能不惜一切代价!
直到十三岁的那个夜晚,她亲口否定了自己的一切努力。
“反对米国生物实验!”
“揭露横田基地黑幕!”
一路上,千夜子从车窗里看见几处年纪和她相仿、大概是大学生的人聚集,激愤演讲,又或是摇旗呐喊。接近根津神社时人流也渐渐密集起来,少女稍加留意,还看到了几个金发碧眼或者皮肤黝黑的身影。
因为那次所谓的神降,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千夜子并不十分感兴趣。如果任自身在人群中浮沉,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了。
没错,就如同曾经的千夜子一样……也许爷爷从头至尾都认为他是正确的,在为了一个值得拼搏的目标前进。但是她自己呢?磨练自身成为权力机器的一个零件,为了家族献出自己的价值,无论智识,或者联姻;精疲力竭,也许会撞得头破血流。
没人在意这些细节,没有价值的筹码只会被清出赌桌,而后间不容发地开始下一轮博弈。
也许这样也不坏。但每当触碰到自己的胸口时,千夜子总能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力在其中萌动:她想要作为一个人活下去。有人渴求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而进一步索取他人的敬畏与服从;那么,同时也有人希望活得自由,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时过境迁,“自由”这个词多少已经被污名化,成了恃强凌弱者的遮羞布,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制造压迫的通行证……但理想本身是无罪的啊。
“千夜子小姐。
“我们到了。”
短发少女向窗外大略一望,关掉手机网页——内容是关于东京大学学生近期对于疑似存在的隐秘米国生物实验进行抗议。在根津神社附近看到他们的身影并不奇怪,东京近日来爆炸般涌现出各种怪异事件,如果对网上流传甚广的那些消息全盘取信,那这里简直是和某个漫画世界重叠了。不过即使在那些传闻里,根津神社的事件也是最匪夷所思、最离奇的。有人说这是远古神明复苏的征兆,有人说其中隐藏着长生不灭的秘密,许多消息言之凿凿。
在一周前的早晨,至少有几十个周边人员声称自己“看”到了充满威势的光……即使那是群体幻觉,盛开的杜鹃花却是骗不了人的。
千夜子已经能看到大部分杜鹃花树都被栏杆和工作人员临时围了起来,但是试图亲手触摸或者扯几片花瓣的人还是源源不断。
“有趣。”
不再多想,她推开车门,轻快走去。薄薄的夹克衫在秋风中略显无力,但千夜子却毫不在意。
作了这一程司机的女子也是回头看去,少有地露出温柔笑容。从小看顾千夜子长大的她,当年同样曾是反对少女进入神宫的一人。但是如今看来,千夜子小姐的意志并未被神宫中的枯燥生活消磨,反而风采更胜往昔。
“好一个飒爽的女孩。”她心道,带着笑意。
“有趣……虽然这么说,但过程可能意外的简单呐。”
千夜子压低了黑色棒球帽的帽檐,边走边观察身旁的行人。不少行为紧张、来去匆匆的别有目的者,但更多还是慕名而来祈求护佑的本地人。年长者神情肃穆,一举一动不失礼节,年轻人言笑随意,却难捺心中的激动。千夜子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神色诡异,疑似精神障碍的参拜客。
“即使在神宫,也难得这样的好生意。”
根津神社到底是个小神社,并没有什么出奇的景观。千夜子在杜鹃花丛前驻足许久,那种明艳,在色彩荒芜的深秋也是令她内心触动。千夜子喜欢赏花,就如同她喜欢一切鲜活的生命那样。
大殿终于近在眼前了。
队伍轮到了千夜子,少女投入一枚五元硬币,笔直的脊背微微前屈,行了一礼。多少参拜客来来去去并没有触发半点异象,千夜子也没抱什么期待。自信于自身理性的少女,不同于她这个年纪的常态很是现实。
“我希望……”
但是在那一瞬,她也许同样抱有期待了。期望着能有什么回应她的呼唤,在这条泥泞昏暗的路途中给予些许慰藉——
于是有“什么”回答了。
高天原的神殿上,齐临梦像往常一样反复练习着“繁盛”的权柄,反正消耗的神力也会自然恢复。把刚做好的笔记放在一边,快速回忆了一下要点,年轻的神对着虚空伸出手:
“凝聚。”
人形的轮廓从虚空中浮现。沙久耶所见的“怪人”,就这么出现在神殿中。渐渐熟悉自身的权柄后,原本还要参照动植物基因的齐临梦已经可以直接捏造出新生命了。
“解离。”
一道接一道,散发血光的纹路在怪人躯体上浮现,光芒之烈甚至穿透了那身黑袍;
“释放!”
血光中似乎要显现什么符号,却砰一声炸裂开来,变成一团血雾。刚刚进入神灵状态的齐临梦也被打断,胸口一阵阵发闷。
“切,又失败了。”
他想要开发一种类似于超凡能力的生物特质,要求不高,可至今还不能成功。
在被打扰了读书的摩里亚娜有些嫌弃地把血雾流放到异空间时,齐临梦也是闭上眼睛,慢慢休养反噬的伤害。执掌创生权柄的他对生命之秘的解析效率极高,但即使如此,自己的身体构造依然是他所无法参透的。看似与常人无异,却能转化信仰成为地球唯一的超凡力量源泉,这一点连魔鬼小姐都十分费解。
齐临梦不担心地球上的生物学研究也是这个原因。离开了自己这个源泉支持,创造物的身体结构并没有什么研究价值,就如同在没有电磁效应的时间得到电力的研究材料,至多作为灵感而已。
不过他忽然停下,望向大殿边漂浮的一个光球。光球对应的监视位置是根津神社,正显现出葵千夜子闭目祈祷的模样。“摩里亚娜,你来看看这个人。”
“怎么了?”
魔鬼小姐随手召去那个光球,随后一阵无神:齐临梦知道光球本身就是她设下的一个个空间坐标,摩里亚娜应该是去了现场查探;而后瞬息返回。“不错的灵魂。”她感叹道,但有些疑惑:“齐临梦,你是怎么发现的?难道那么多信仰源都能感应出区别?”
“不。”
齐临梦露出怀念的眼神,
“她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