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性的手指不同,男性的手指多线条硬朗,骨节突出。凝视着自己修长五指的男子不禁感叹道:“好像谁说过女人的手指似杨柳纤纤,那么男人的手指不就正如节竹俊俊吗?”
“师父,‘杨柳纤纤’我听说过,”一旁年纪十五六般大的平头少年一边拖着新毛巾的塑料箱,一边路过趣弄道:“不过那个‘节竹俊俊’是个什么鬼啊?还俊俊呢哈哈哈……”
“你这初中都没读过的小鬼头知道什么?去搬你的毛巾去吧!居然还敢嘲笑你师父——”男子五指并紧接连就往少年屁股上一拍,“以后不想跟我干了是吧?”
“哎哟!疼!”少年没想到男子居然这么用力,身体不连地弹射了几下,差点把箱子里的毛巾都抖落几条下来。
“哦吼吼……猛哥你只做好事!你莫说刁仔咯——你自己不也只是个初中文凭,是的啵?”带着点芙兰口音的矮胖中年男人笑呵呵地从楼上下来了。
“细伢仔嘛,总要鼓励多一点滴啦!干我们这行的嘛,学历不是个问题是啵,还一老拿出来讲,多少有点伤感情咯,你说是的啵?”
“对头!是的!谢谢斌总!嘿嘿嘿嘿……”到后厅门洞口时听到店长的声援,刁仔的步伐一转便雀跃了起来,狡猾得意却又没啥防备的笑容正是这个年纪男孩的标志。所有老男人都拿它没办法。
“唉……斌哥,话是这样说,但你也别太惯着他啊。搞得他没大没小的,经常拆我台,太欠揍了。”男子无奈地屈肘,抖耸了两下臂膀,指头在休闲西装外套的第二粒扣子上拧了几拧,算是维持了自己的风度。
“猛哥在不~打薄!”,店内的人还没聊完,突然一道苍老却响亮的声音破空而入。
微微佝偻的胸背,些些内凹的脸颊,稍稍浑浊的眼珠,原来是隔壁早餐店的刘奶奶。
把“Mike”念成“猛哥”的第一人,正是她。
“奶奶啊,是Mike,不是猛哥哦……”Mike无力地嘀咕,虽然已经抱怨过很多遍了,但出于“少狼沙龙”的首席理发师的自尊,就算徒劳也应挣扎一下。毕竟“猛哥”这名字实在太不符合他苦心经营的业内形象了,听起来像是在叫一个瘫坐在街头摊子里嚼槟榔还袒肚子的黑大汉。
“猛哥,你帮我洗头吗?你帮我洗头咯!”刘奶奶用力一拽,就活生生将一个门面首席变成了一个洗头学徒。
Mike坐下,一边扒拉刘奶**的黑白参杂的细弱头发,一边苦闷地想道:“还打薄,您这头发都没剩几根了您到底还要多薄啊……”
街坊们无人不知,这位刘奶奶可是谁都拿她没办法的执拗性格。据她自己说,她从小就是个“铁娘子”,并且还生得美丽娇羞。一生最大的败笔就是及笄之年时,青春鲁莽,错跟了个脂粉少爷。
这也不嫩全怪少女刘奶奶花痴,毕竟当初那人对他的感情信誓旦旦、言辞凿凿,这叫一个懵懂少女如何分辨抵抗?再加上这“铁娘子”的“硬脾气”,尽管家长们百般不同意,她还是像所有渴望秀花琼果的鸟儿一般,即使羽翼未满,仍毅然决然飞上了爱情树,想要与君共衔连理枝。
当然,在周边人看来,这种俗套的开头,俗套的发展,那么对俗套的结局还会意外吗?花柳性子的男人,女人就算再刚硬也留不住的。
果真,在为他生了两个二子后,最终还是不堪忍受心爱的男人无尽的敷衍欺骗,便带着两个儿子出走了。但那院里的婆婆可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俩男儿后嗣,硬是派人追了十几里地,把车子截了下来,硬抢走了俩儿子。
刘奶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如鲠在喉。当时啊,家丁们下手真狠,五六个汉子上来就是拉扯,自己拼了命想要留住儿子,却还是被一脚踹飞了。从小一直幻想自己比所有人都强硬,现在倒被男人踢倒到想爬却爬起来了。她不自主地蜷着身体,气短魂荡,天崩地塌,以为马上就会死去。
还好她没死,要是死了,可就遇不上真正的良人了。
那一年,已经是她到福筑省打工的第三年了,遇见他也是单纯偶然。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因为前一晚连夜暴雨,正巧在收音机的上方漏了许多水,结果给浸了一晚上。天明她便想去找老钱师傅修修。可好,今个儿人还真多,正儿八经修也就十几分钟,排队反倒是等了四个小时,连餐点都给省过去了。想说就在附近随便找家小店凑合一顿呗,结果更巧,去午休了的、正着吃饭的、出去游玩的店家不少,都把店给关了。
正羡慕别人都比自己会过生活着呢,忽然瞥见一家路边摊。那摊子主人原闲在旁边修脚,一看见她捂着肚子走过来,立马就把汗巾往肩上一搭,炉子一点,锅盖一掀,“怎么着,还没吃饭吧姑娘?”
“……”
“哦!做这行做久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来!小姑娘家的可别挨着了。大哥做的煎饼可好吃了,一定得尝一块啊!”
“……谁,谁是小姑娘家了?——亏你还说自己有眼力劲呢……”
“嗨!我看你像小姑娘,你就是的嘛!”“噗嗤~”
这一来二去,缘分天成,不久二人就夫妇相称。婚后的生活虽无儿无女,却也两相自宜。他们拿出各自的积蓄,共同经营起了一家早餐店。不过每天只做定量的早点,早晨卖完就关门,剩下的时间二人就搞搞园艺、喝喝茶水什么的。日子朴素快乐。
然而中年时,丈夫不幸患癌逝世。刘奶奶再度孑然孤身,她便回到故乡,在这通海路712号开了家早餐店,招了几个下手,全天候营业,生意兴隆。
现在的刘奶奶已经老得擀不动面了,每天便以四处溜达、诉说自传为乐。乐是乐了刘奶奶,苦也苦了街坊邻里的耳朵。
自诩天生美人的刘奶奶,到了老年也一样继续着对打扮的喜爱,几乎是天天都要来做头发。遭罪之最的,当属刘奶奶的“钦点”理发师——Mike了。每当可怜的Mike想起自己的前女友,正是因为他夜里说梦话时讲刘奶奶故事而提出分手的,心底就好似有一桶翻腾的苦水,生成的泡沫里都是女友嫌弃他的表情。
一切都过去了,是的,首席明白。
王者都难免孤独。
不就是没有女朋友……不就是……
女朋友啊啊啊!
“呃……师傅?”二妹看着自己被剪得越来越短的一簇头发担心地询问道。
“我好不容易留到腰的头发……您这就叫帮我‘稍微’修一下吗?”
噢!怎么搞的!什么时候开始走神的?
“咳,小朋友,不用担心,叔——哥哥正在为你专门设计一款配合你脸型的发型,你就是今天的幸运顾客——不收你设计费啦,哈哈怎么样!”
二妹舔了舔下嘴唇,忍着自己的火气,强行扯出一个象征着良好礼仪与教养的微笑。然而传神的高超之处正在于眼神中腾起的那股杀气,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玩再出什么花来……”
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嚓嚓嚓嚓嚓嚓嚓——
一套操作下来,二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样子,虽说的确剪得比自己意料中要短特别多,却不碍熟练中透露出的精巧,清爽中又不失简练的高雅,简直就是学生头中的精品,蘑菇头中的典范。真是叫人心服口服不得不服——
“首席先生,这个头剪得真好——不如三折吧。”
“三……折,小妹妹这也太——”“呀!店长?店长在吗?这就是你们家的首席理发师吗怎么搞的——”
“哇啊啊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还是出于良心亏欠,Mike连忙截住了二妹欲掀凤起浪的险辞,“好啦,我承认我就失误了一下下,但这几率真的很小的,你可别到处张扬啊……”
“嘿嘿,放心吧~”
在最后帮二妹用毛刷清理脸上的碎发渣的时候,Mike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突然扭捏起来:“……其实,嘶,那个吧……”
“——就是前天你们店开业大庆的时候嘛,那位红衣服的店长……是你什么人啊?”
“哦吼~”二妹眼珠子一转,瞬间面喜若骄。
“哎呀!不是!就,觉得挺漂亮的,随便问问嘛。又没别的意思……”
“嗯哼哼……”
“好啦!又不是在夸你漂亮,你那么高兴干嘛呢……”Mike往裤侧蹭了蹭手汗,视线心虚地从天花板上转了一圈又下来。
“……免费?”
二妹起身整整衣领,而后单腿迈出椅子脚踏,且道:“Deal。她是我姐姐。”
正要潇洒离去,却看见Mike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似乎还有些顾虑的表情,几乎是把心事写在了脸上。
“哎呦,单身,无子。今天的幸运理发师,不收你情报费咯,怎么样?”二妹两步逼近Mike身侧,玩闹地补充上最后一句。
虽然这次理发有不愉快,不过结果值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