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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童话球

需要旅行上千公里,去观看“童话”。

童话是一个从地球引进的外来概念。云天明曾经在三体行星出版了童话故事书,大受欢迎。后来严肃的学者将那些不靠谱的和异想天开的言论都称为“写童话的”。

但是亲临童话,从未有人能有这种机会。

***

编者:以下的描述,需要读者自行决定可信度。

当事人没有留下可靠的史料,有限的材料也被保密法禁止,所以这些描述的可信度是可以置疑的,有些学者讽刺它是童话。

***

从这一头看,从那一头看,存在无穷奥秘。

你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观察,但看久了,你的世界观将会崩溃。

——夜歌17074对“童话”的描述

***

“童话”在一个地下城文明中被发现,该文明的时间在文明284到285之间。

三体文明曾经在乱纪元中毁灭过很多次,有编号的有三百多个文明。随着考古学发展,出现了更多湮没在尘埃中没有留下记录的文明,称为编号外的文明,这个文明是其中之一,刚开始他们称之为洞穴文化,因为本来他们预期只会发掘到浅浅一层地下村庄。

最早被挖出来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洞穴,考古者以为是一个墓穴,但发现洞穴中有完整的生活方式和吃剩下的食物,一切表明这是一个十几口人生活的地下住宅。于是考古学家继续发掘,从住宅的大门挖出去,发现了一条地下公路,宽广的隧道,可以并排走人和车。公路两旁是商店、住宅。公路延伸的尽头,是个大空洞:地下广场,广场能够容纳近千人。

一个坑穴连着一个坑穴,最终出现了一个大型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窝,广度延伸近百公里,人口已经达到百万之多。这是一个观念独特的史前文明,他们认为只有挖掘很深很深的洞穴,把整个城市藏在地下才能永远生存,但这个文明还是毁灭了。

驱车一千公里后,算星来到了地下城文明的考古现场。

那是一个直径数公里的大坑,从这个坑向下望去,可看到一层一层的古代遗迹。坑似乎没有底,坑的深处用悬挂的灯光照明,从上往下看,下垂的灯光密密的越来越小,直到目力所尽之处。

几台大型的挖掘设备停在坑边,算星注意到几台设备倒在地上,而大坑的壁上有几道非常深的裂痕,像一个深深的伤口,从地面一直深入到地层深处。

夜歌正在升降机旁等着他到来,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考古专家。

“这是怎么回事?”算星指了指那个裂缝。

“这里地震了。”考古学家说,“我们在这个遗迹挖了十年,碰到乱纪元就停了。没想到一次地震,把以前一些没有挖到部分暴露出来了。”

夜歌:“这次来就是让你看这些新暴露出来的部分。”

他们乘坐升降机,开始向大坑下降,就像是向地心降落。算星被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目瞪口呆。“如此大的规模!”

“是的,一个完整的特大城市,全部修建在地下,我们到现在也没法把它完整的挖出来,因为有很多地下道路,分支通向四面八方。就像一棵树的根,谁知道最远能延伸到哪里。”

“文明是怎么灭亡的?”

“出现了一次三星拉扯,三个太阳拉扯整个行星,地表软化,地层断裂,整个地下城市系统变成了活的烤箱。”

升降机一直下降到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开始完全用灯光照明。考古学家给每人发了一个头盔,现在他们把头盔上的灯都打开了。

“我们先到壁画广场。”夜歌对考古学家说。

升降机停下了,如果用一层一层来理解地下城市的话,这里大概是地下三十几层。

考古学家:“这是地下城遗迹的一个重要发现点。这个地下广场能容纳一千人,曾经是城内民众聚集、选举和议事的场所。这里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发现了十幅壁画,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些壁画。”

“来看看这些壁画,你会怀疑一切的。”夜歌说。

他们沿着高低不平的路走着,片刻后广场到了。

壁画非常容易看到,因为它们环绕着广场。抬起头,用灯光照亮,算星开始看那些壁画。

前几幅壁画十分容易辨认,描绘了古代的传说,假想真正的世界在地下,只要不断往下挖就能进入理想的世界。而空中则是地狱所在,灾难都从天上降落。然后有壁画描绘了伟大的地下造城的场景,歌颂了伟大的地下王。

看到第五幅壁画的时候,算星停住了。他仔细的辨认着看到的一切,在壁画上,画了几千个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排列在像是沙漠的地方,仿佛在接受检阅。在高处,有人挥舞红旗和白旗,也许在指挥那几千个人。

再回过来看那方阵中的几千人,他们体表发出不同的光,有人是红光,有人是蓝光。有一个队列的记录官站在方阵前,正在用书写板记录数字。

“人体计算机?”算星转过头来,看着考古学家。

“没错,”考古学家说。

“怎么可能?”算星说:“地下城已经发明了人体计算机?但地下城这么狭窄的地方,摆不下几千人的方阵。”

“人体计算机在地下城文明之后一千年才发明。”

“那他们怎么能画出这个?”

“我们不知道。”考古学家无奈的说。

人体计算机是三体特有的科技发展阶段,他们用体表的光信号来通讯,用几千人方阵组成计算机,在没有发展出晶体管计算机之前,人体计算机曾经成功的预测过三体世界模型。

“看下幅画,你会吓到震撼的。”夜歌说。

打灯,看下一幅。一看见下一幅,算星的身体就定住了。

不可能。

但这画面,绝对不会认错的。

星舰。

壁画上画的是星舰。一千舰星舰,这个场景真实的在200年前发生过,包括算星自己本人就亲身经历过那个场景。

整个三体世界仰望天空,几亿人向舰队告别,舰队像一千颗星星排列整整齐齐,准备出发。

可以肯定,地下城文明不可能知道星舰会在未来被发明,也不可能知道任何现代科技,星舰对于他们来说几乎跟魔法没什么两样。但他们怎么画出这些东西来的?

考古学家:“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地下城文明并不理解他们所画出来的东西,他们画的场景有意的神化了站在高处的人,那个人在真实历史中就是行星执政官,但是在画中,他被神化了,在绘画者眼中,神在指挥着上千颗星星。”

夜歌:“画面的气氛也不对,对绘画者来说,那不是送别,是神迹。”

“这个地下城文明,可以看到未来发生的事?”算星大胆的提出一个猜想。

“你可以继续接着看下一幅。”夜歌说。

“下一幅画无论画什么,我都不会再惊讶了。”算星说着,然后把光照到下一幅壁画上。他仍然惊呆了,这幅壁画上画的东西,是现代三体人都没有亲眼见过的。

地球人。

“连我们也只是在图像里看过的地球人,居然在远古时代,已经被三体人画在壁画上了!”

“所以你现在也开始相信,他们是能看到未来的。”夜歌说。

“毫无疑问!不然怎么解释这一切!”算星有些激动的说。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能看见未来,为什么没能避免灭亡?这难道不是一件矛盾的事吗?”

算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他斟酌着说:“他们看不到自己的末日?因为,如果能看到末日的话,一定会把末日画在壁画上的。”

夜歌点点头:“那么请看第九幅壁画吧。”

第九幅壁画上,画的是一颗行星正在毁灭,行星有三颗太阳。

***

编者:关于这部分史料是有争议的。因为,这幅壁画在接下来的年头里,没有在三体社会造成什么反响。三体已经知道了行星将灭亡,而没有做出反应,这是不合理的。因此有学者认为这几幅壁画都是“童话”,并不是真的。

也有学者认为,壁画的内容其实影响了高层的决策,但没有在公众层面传播开。

因此有观点认为,这证明了在一个完全透明的社会里,未必能实现理想的信息流动。信息如此之多,重要的信息有时候也未必会被注意到。壁画最终沦为只是在考古圈子里小部分人交流的东西,三体社会没有认真看待它的价值,或没人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读者请自行判断立场。

***

第九幅画没有被过多关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第十幅壁画太引人注目了。

这幅壁画是重中之重。尺寸最大,但上面展示的信息最不明确。画中央描绘了一个巨大的球,这个球体直径估计有十几个三体人那么高。在球的表面画着一些不知所云的内容,可能是一些图像和文字的混合。在球的下方,画着许许多多跪在地上的三体人,有人在跪拜,有的人仰望球体。最后球底部围着一圈体形瘦长的人,可能是祭司,正在仔细的用工具测量和研究球体。

算星:“这画的是什么?”

“一个球。”

“为什么这幅画如此重要?尺寸最大,还放在所有壁画的最中央?”

考古学家:“学者们认为,它重要,可能因为在当时的社会中这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场景。”

“所以他们在崇拜一个球?是宗教吗?我不觉得它特别到需要被画的这么大。”

考古学家:“我们也以为这只是一幅普通宗教画,直到地震露出了那个神庙。”

考古队挖了十年,一直在寻找画上这个真实的地址在哪里。最后是地震找到了它。

他们沿着因地震而新裂开的口子,爬进一条极窄的小道,一段路后,突然地势开阔起来,一座神庙出现在他们面前。

神庙的形状,立刻让算星想起了那些壁画外围的轮廓。是的,所有的壁画最外围都用一个特别的轮廓包围起来,那个轮廓跟神庙的外形是一样的。似乎地下城文明的人认为壁画上所有的事都是发生在这个神庙里的。或者另一种解释,他们认为宇宙的形状就是这个神庙的形状。

考古学家拦住了算星说:“进去之前,要做好准备。”

“什么?”

“你将要看到的,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令人不适。”

用力的推开了神庙的门,算星闻到一股难闻的气息。然后算星看见了……不计其数的尸体。

应该说是残骸,全是残骸,但数量也太多了,层层叠叠,一个叠着另一个。整个神庙的地面上都铺满了。

“你看到有多恐怖了吗?”夜歌说:“我不是说数量多,而是说他们排得有多整齐。”

所有的残骸姿势都是一样的。他们呈现跪拜状,由于人数太多,所以挤得特别密,后面的人伏在前面人的背上。可以想象当时已经挤到这个空间装不下了。但所有人都维持着极度的有序,所有人手拉着手。千年后,这些残骸还连在一起,不能分开。

但是他们在拜什么呢?

抬起头看,在整个神庙里唯一没有尸骨的地方,就是在所有人跪拜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球形底座。

底座十分光滑,完美的向下凹,但底座上是空的。

一看见这个底座,立马就能和第十幅壁画联系起来。这里曾经有一个巨大的球体,是地下城崇拜的对象,在整个城市被太阳毁灭的时刻,空气中的高温能活活烤焦一个人,但神庙里挤得满满的,没人逃跑,所有人在这里跪拜到最后。

种种迹象可以推测,这个神庙不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只有贵族和祭司能够进入,这也就是为什么神庙被藏得很深的原因。但是这些贵族和祭司们有着相当统一的信仰,在文明毁灭时,他们聚在这里,长时间的举行宗教仪式。他们真心相信那个神球会拯救他们?

事实证明,神球没有保佑他们。

“但是……球哪儿去了呢?”算星说道:“如果城市毁灭是最后的时刻……地下城应该就被永远的封存起来了,此后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出。那么,底座上那个巨大的球呢?怎么会凭空消失?”说到这里,算星感觉嘴里发干。

“也许没有消失……”考古学家爬上了底座,站在那儿说道。

在那个底座凹下去的最低处,有一个双手能捧起的大小的球体,静静的呆在那儿。

这大小对不上。壁画上那个球体非常庞大,但这只是一个小不点儿。

但是一看见它,算星心里立刻肯定,这就是那个神球,因为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别的如此神奇的东西。一定是它。

经过千年的岁月,没有一点点的蒙灰,如同最干净的水和最远的星空,依然在闪烁神奇的光芒。其洁净程度,超越任何感知。三体科技能创造的最光滑的物体就是强互作用力探测器的外壳,与这个球相比,连水滴也是无穷粗糙的。

算星尝试用手去触碰它。它存在,但是手没有任何感觉。

它质量为0,用最严苛的仪器来测量也是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它经过千年也不会染上尘埃的原因,它不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跟这个世界以一种没有人能理解的方式交互。关于它的谜语,要等很久以后才能被隐约的猜到。

算星开始朝球体里面看上去,他看到了球内部那些奇异的光芒。

那时,他的思想都快停转了,他惊恐的扭过头看着夜歌。

夜歌一言不发的对他点点头。

***

行星执政官接到了来自夜歌和算星的共同来电。

这下热闹了,执政官心想。

这两人的对立是公开的,他们在每一个聚会场合、公开论坛、所有的观点上针锋相对。三体人都知道,只要把他们放在一个房间里就足以引发战争。他们居然用同一个电话打过来,那真有好戏看了。

执政官接通了对话。

在通话里,夜歌和算星同时发言:“我们两人将向您提出一个重要的建议。我们在此事上立场完全一致。”

一个人说:“您需要立刻通过紧急保密法。”

另一个人马上补充:“因为任何人都不应该看到这个。”

***

在夜歌和算星找到童话后的第二年,三体实现了科技飞跃。

二年后,乱纪元结束了,整个三体社会开始浸泡,回复到正常秩序。三体民众们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爆炸消息就是:三体文明实现了技术爆炸,从百分之一光速直接跃进到光速飞行。

另一件影响重大的事情是,当三体舰队向母星进行汇报的时候,舰队指挥官打开通话屏幕,发现屏幕上一片漆黑。

在紧急保密法状态下,母星向舰队遮蔽了自己,从此以后,指挥官和三体舰队不再知道母星的动向和发展。这最终引发了舰队更严重的第二次叛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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