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技术员建明坐在监控室里打着手游，百无聊赖地一点一点消磨着上班时间，他是所里最年轻的工作人员，薪金同样但最辛苦的夜班值勤毫无悬念地落到他头上。不过，建明并不感到失落，似乎他早已习以为常，正如大学刚毕业时，大家都看好他这个优等生，没想却应聘到如今这个看起来最没有前途最不被人重视的部门。命运的陀螺喜欢戏弄别人，谁也没想到，几十年前，集一国之力花费一代人的心血建起来的这个机构，曾风光一时，万众瞩目，但如今却沦落到技术的边缘，没人理会，也没有人欣赏。
听说咱们这个单位过几年可能就得撤了。刚进来那会，带他的一位老员工这样对建明说。
建明点点头，他在电视里看到过，有些人投议把他们这个地方收回去，改建成垃圾焚烧堆填区，也有位商人提议保留下历史建筑，希望能让自己承包，他将改建成一个主题乐园和酒店，让人们前来游玩。
建明依稀记得老所长临退休前，给大家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前大家管咱们这叫天网，是地球上的眼晴和耳朵，如今这网都结满了蜘蛛丝，没有新的成果，大家又管咱们叫地坑了。坑啊，确实是个大坑，怎么填也填不完的大坑。可咱也不是没贡献……只是时代不同了……
每一个时代科技发展的重点都不一样，今天或许大家将目光放在天空上，明天又可能将所有资源都放到海底深处，或者那天突发奇想，又想将想象力都塞进北极的冰天雪地里。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地方就跟一块鸡肋一样。这是建明上班几天后最大的感想，不过，现今他更多地不是迷茫，而是麻木。
他一言不语，不停地在手机按键上点击起来。建明喜欢夜班的氛围，除了每隔一时间，记录下系统里接受到的脉冲信号，就再也不用做其他活，就算他脱光衣服在单位里裸奔都没有关系，办公室就设在天网下面，如同一个隐形堡垒，有吃有喝，网络不断，快递和外卖也能到。建明甚至觉是单位比家里还要自在。
突然，一个异常的响动将建明从游戏世界里叫了出来。几年如一日的记录仪上出现了不同以往的波动，建明感到惊愕，他从入职到现在除了每天在报表上写上‘一切正常’之外，没有见过任何的不正常。
天啊！建明仔细研究了下那段重复了几次的脉冲波段，他的表情渐渐凝固起来，隐隐觉得事情不是在他可以决定的范畴了。
很快，几个紧急电话叫来了研究所里所有的人员，包括所长跟一个所谓的高层管理人员，大家聚在监听器前，把那段记录听了几遍，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最后，所长作了个手势，叹气道，看来，今晚我们要创造历史了。
你确定？高层管理陆教授不客气地问道，我倒认为可以忽略，或许又是一段宇宙里乱窜乱飞的星际杂音而已。
上白班的那位同事一脸迷惑，不知道领导们在讨论些什么，他悄悄地推了下建明，想从建明眼里得到一点提示或答案。
你们怎么看？所长突然转身朝向他们两位负责日夜监听的技术员。
白班技术员耸耸肩，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到建明身上，所长用肯定的眼神鼓励他。建明深深吸了一口气，正了下衣领，缓缓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等的那个问题？
哪个问题？白班技术员还是不明白。
几秒种的沉默，陆教授再问道，“孩子，你明白你刚才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吗？不要想当然哦，什么事都得有证有据，不能空口白说，单凭几段杂音。你们就如此肯定？”
所长很明显站在相信建明的立场，他看了下表，手腕上的瑞士表已指向早上七点，所长说道，那好，咱们就尽快把波段给破译出来，看到底……但是报告应该给那个上级呢？他心中也无比困惑。
哦，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问题啦！白班技术员一拍大脑袋，像刚开了窍一样大叫大喊道，你们……不，我们收到的是……外星人的信号？对不对！没有人直接答他，不过沉默代表了认同，他兴奋地跳着，说道，难倒科幻小说里的事真的发生在我们眼前。对啊，外星人，地球人，注定不是孤独的存在，星际浪儿，哈哈，胡话……白班技术员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
陆教授不理会这位疯疯癫癫的状态，直截了当地走到建明面前，问，你怎么证明？
建明胸有成竹，把众人领到旁边一台运行当中的电脑前，指着屏幕说道，在你们回来之前，我已将语音输入到这台鸿蒙886系统的超级电脑进行尝试破译，但可惜运行几次都没有结果，不过数据反馈，这段断断续续的音频里的频率与人类的广播音频有着十分相似的起伏与波段，再则，经过大数据库的分析，当中某些音节里的发音高低与我们地球上的智人用的是相类似的语言结构……
你是说像英语？白班技术员笑问，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不止，超级电脑反馈的类似语言源有古罗马，汉语，古印度语，日耳曼语系等等，数不胜数，所以，我推断这一信号一定是来自外星某个高智慧的生物。建明说道。
白班技术员激动得声线有些沙哑，问，是不是就是说外星人来敲门了，那咱们是不是得应门啊，回个话呢？是不是得回应人家呢？
轮到所长犯难，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在许多年前，在建立这所机构之前，创始人们曾有过类似场景的虚构应对，也预演对发生类似事件时的沟通回复，超级电脑里就存有一段前人提前录制好的回复电波，只需要轻按发送，就能将这段回复按照原来捕捉到信号的频段回射过去。
不要回复！不要回复！不要回复！白班技术员突然说了句十几年前火爆一时的经典电影的台词，他想调节下紧张的气氛，没想倒弄得大家更加紧张。
所长紧簇眉头，过了一会，他又指示下属们再尝试破解下信号的内容，想看下是否能得到更多的内容。他走回办公室，用自己专属的电话机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他又从办公室里出来，朝着大家摇了下头，说道，我刚才打了个电话给那人，但他也无法给出任何明确的答案。
刘老头白拿这么些年顾问费了，一点屁用都没有。建明在心里骂道。
他告诉我，想说的都在他那部书里的，叫我们去里面找答案。所长又补充道。
这不废话吗？建明终于忍不住骂起来，眼里布满血丝，不知是用眼过度还是长期熬夜落下的病根，脸色因激动显得微红，他说，别说拿过雨果奖，就是拿了诺贝尔也不好使，问谁都没用，咱们就决定吧，回不回信息，你一句话，所长。
我可下不了这个决定！所长咬咬牙，低沉着嗓答道。
一边的陆教授帮腔道，要是真的是外星人，我们回复吧，躲在宇宙丛林深处的敌人发现我们地球的踪迹和存在，一个毁灭地球的炮弹打过来，怎么办？我们就成了历史和人类的罪人了。
也有可能是在创造历史呢？建明站起来，对着所长问道，你刚才不还在说创造历史吗？怎么一下子就……
责任太大了。所长一个字一个字地答道。
要不，咱们来投票吧。还是白班技术员，一个看似无脑的回答解决了众人的困境，咱们一人一票，来决定是否回复外星人的信号。
我同意！建明说。
我也同意！陆教授说。
所长最后也不得不同意。
随着所长一声令下，大家开始举手。但两秒后，大家又显得尴尬无比，结果出来了，两人赞成两人反对，赞成的是两个年轻人，而反对的是稳重成熟的长者。显而易见，年轻人爱冒险好冲动，而老一辈人则想得久远和全面一些，宁愿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如果投票的结果是平手，是不是意味着弃权呢？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呢？大家没有再进行深入的讨论。
不过，这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没一会，所里的所有电话都响了起来，连电脑系统里的联络工具都忙个不停，消息泄露出去了，上级相关部门也得到所长的日常汇报，迅速行动起来，在距离这座小城和这座设施几千公里外的首都忙碌起来，无数人和一级一级的管理层为了这个事件而争论起来。
电视里，报纸上，网络上，你能见到各色各样的人们对这个事情进行着喋喋不休的意见表达，有人持同意，有人反对，有人则选择弃权，整个国度都陷入巨大的讨论之中。
我们公投吧！终于有一天，不知是谁在网上发起了一场并于事件公投的请愿建议，附议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倾向公投，最后，政府与管理者不得不站出来，服从民意，打算在国内第一网站发起一项全民公投，上面打出两个选项，没有弃权项，只有支持或者反对两个选择。
正当国人等待着公投那一天到来时，国外的许多国家和元首纷纷发来函电，表示反对他们国家发起的这项公投决定，事件发酵如此之外，地球上的任何角落都听到了这个传闻。
毕意这是一件关于地球生死的事啊！知名主持人这样评论道，不能由一个国家的国民决定，而应当让全人类来投票决定。
又是新一轮的广泛讨论与争议，不停地妥协与沟通。
三年后，地球上的人们达成一致，终于决定进行一场全球范围内的公投，来决定是否回复外星人的神秘来电。在各个国家政府强而有力的推动下，投票顺利进行，结果也同步显示在地球人的每一部手机屏幕和电脑显示器上。
公投的结果与数十年前某国脱欧的结果一致，少数服从多数，地球人决定回复外星人的信号。历史亦是惊人的相似，尽管公投的结果出来，但人们的争论没有平息，相反，各地掀起了各种各样的示威与游行，有人在焚烧《三体》的相关产品，有人高举‘不要回复’的示威牌，暴力、血腥、冲突随之而来。
决定接受结果的各国领导人们，同样没有闲下来，有航空防卫能力的国家在地球的卫星层布下防御太空母舰，有的国家则发出不同的意见，认为回复外星人此等大事，不可以交给一间濒临倒闭没有任何前景的小机构来主导，尽管是天网接收到了信息，但回复的操作应交给更加先进的单位，比如他们的射电望远镜。也有国家表示不同意回电的内容，他们就回复用何种语言，加入何种介绍资料进行了深入又细致的商谈，随之而来的又是新一轮的投票与表决，恶性循环，每一次投票都会产生新一连串的问题，再接着商讨投票，似乎无休无止。
无数年过去，关于此事的讨论和投票还没有终结。
同样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白发苍苍的建明已在这个机构待了将近六十多年，从低层干到如今的所长，当年跟他一起讨论的其他三人早已作古，而今夜将是他在这里站的最后一班岗，明天他就要退休，离开这所走向关闭命运的机构。
我还是没有等到那天啊。建明喃喃自语，愁容满面，似有不甘，独自喝着闷酒。不一会，一瓶茅台就见底了，他望着不停闪烁的电脑屏幕，越看醉眼越迷蒙，忽然，他伸出手在旁边的触摸屏上连续操作了几下，紧接着，恶作剧般地笑了笑，转过头，望着窗外，像在期待着某件大事的发生。
不过，等了半天，天边露出白肚，仍没有其他异常变化。建明失望地苦笑起来，正想起身关掉电源，这时，他看到接收器上显示又收到了一段奇怪的波段。
建明激动无比，外星人回复了。之前他借着酒胆做出一件离谱的事，就是把设定好的回复朝来电的波段回复过去。
他抚摸着狂跳的心脏，极力控制不停颤抖的双手，带着一丝恐惧与不安，点开了收到的那段电波，电脑迅速破解起来，这一次很顺利，建明探头一看，发现展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封中文写就的信。
“致回电的前辈：
您好。首先我要告诉你们，我们不是外星人。请你们先放心，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地球人。不过我们的时代已经跟你们的时代有着很大的不同，世界融合了，所有人，所有的语言，都汇成一种通用的世界语了。我无法跟你详细解释。我只是一个小程序员，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旧货市场里买到到你们口中的天网，利用我们时代的科技重启后，我发现可以朝外太空发射信号。我以为……当时我以为是发到给外太空的生命体，谁知，当我收到你的回复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我的电波穿越了时空，不是发向外太空去，而是发回了历史的深处，竟然可以穿越时代，让你们给接收到了……我特意去图书馆查了下关于你们那个时代的所有的固体资料文本，当我发现原来我的一个意外电波意给你们那个时代的人带去了那么大的困扰，对不起，我深表歉意……但……其实我现在也面临一个跟你们一样的困扰，就是有人知道我可以与过去的你们联系，于是……历史再次重演，他们要求我停下所有的行动，不能贸贸然再向太空发射信号，怕我的一个小举动会改变整个人类历史，当然……你们猜得到吧，他们要求进行公投，来决定是否继续与过去的你们再次沟通……目前还没有结果……
可是我还是决定给你或你们写一封信，因为我查过你们研究所的后续资料，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录，或是关于那次电波的后续研究，所以我认为可能我们失去联系了，我的回信没有办法再让你们收到……又或者是你们可以收到，但是为了避免产生历史的混乱，我请求任何看到这信的人，就当作没有看过吧……当然这个决定是我的私下决定，并不是公投的结果。其实公投已过了十年，还在持续。不过，我的回电或许不会让你们等太久，正如你们中国人的老话，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希望我的这封信，能让你们有个圆满的答案。
此致
敬礼
一个来自99G时代的地球人”
建明看完惊奇不已，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吗？他不敢相信。但是他还是关上了电脑，在关掉电源前，他还是按照信里的吩咐，同时也为避免给自己和家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他清除掉了当晚的发送和接收记录，用看似正常的数据覆盖掉一切痕迹。
锁上大门，他迈着艰难的步履走出去，每一步都很沉重，他扭转着痛苦的脚踝，回首再望了一眼陪伴他一生的研究所。他知道，明天这里将被市博物馆接管，一切终将成为历史，封尘在数据里，而建明也知道，在遥远的将来，人类终会发现穿越时空的秘密。这个秘密，他将带到棺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