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以其庄严肃穆睥睨一切的姿态屹立于北京城正中央,皇城内外戒备森严,唯我独尊之势昭然若揭,城门内外,身着黄马褂的侍从护卫无不手持兵器目光炯炯,瞧这阵势,甭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怕是想要飞出来都是难上加难吧!
然而就在这片皇权至上的天子脚下,竟坐落着一座与紫禁城截然不同的私人府邸,整座宅子虽不及皇宫那般金碧辉煌,更不能与皇帝行宫的华丽尊贵相提并论,可它却独有一番浑然天成的清致与素雅,尽管宅邸离皇城只有百十来米远,可它却完美地隐秘在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道尽头,独享着一方别样的清幽与淡雅。
这样一座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的宅邸主人并非别人,正是当今康熙爷那文武双全、义薄云天的皇十三子——胤祥!
在大清朝,凡年满十四周岁的阿哥们自成婚或封爵之日起便不再于宫中居住,而是转往宫外自行开府建衙,敛收门客。当年,胤祥在纳了自己旗下的门人,五品郎中阿哈占之女瓜尔佳氏为侧福晋后,皇上便降旨将如今这座僻静清幽的宅子赏赐予他,这倒是合了他那动静皆宜的爽利性子。
时值初夏,十三阿哥府上自是一派鱼鸟虫鸣,宁静祥和之意,但瞧这布局规整、楼阁交错的多进式四合院府邸已是让人心醉舒爽,院落深处再配以曲折变换、幽深秀丽的府邸花园,真是好一副环山衔水,亭台楼榭之绝妙景致啊!
自故宫一游意外穿越到清朝已是一年多了,此刻正值康熙46年,而在这一年多来,穆瑾臻也并非颗粒无收,在没被揭穿真实身份的前提下总算是让她七拼八凑地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这个清朝的她,实为伊尔根觉罗氏,名字竟然也叫瑾臻,年龄也和她一样,17岁,一年前进宫成为待选秀女。
她的阿玛明禄,原是两江总督,正二品的朝廷命官,正儿八经的满族正蓝旗旗人,但因勾结河道贪墨修河工款已于去年秋后问斩,康熙下旨派人查抄了明中堂家全部财产,所有家眷开除旗藉归为包衣,即刻发配边疆为奴,至于当时正在宫中预备大选之事的瑾臻也因此遭受牵连,储秀宫是断不能再容她的,沦为包衣奴才的她随即被发配到辛者库与前儿新选的宫女一同由老宫女董氏亲自差遣调教。
一晚之间家破人亡,自个儿又被革去了秀女的头衔,瑾臻一度万念俱灰,只是对家人的牵挂最终燃起了她一丝生的意念,之后,她便处心积虑谨小慎微,一心等待合适的机会偷溜出宫,以便探听家人的下落。
就这样忍辱负重地过了几个月,机会终于降临,在另外一名宫女的协助下,瑾臻换上了小太监的装束以替总管太监办差的名义顺利混出了宫去,可令那帮助她逃跑的宫女感到万分恐惧和匪夷所思的是,瑾臻究竟遭遇了什么事,居然会在顺利混出宫后的第二天一大早被董姑姑活捉了回来!瞧她回来时一身宫女的装束,怕是在宫里就已被董姑姑盯上了吧……
其实真正的答案,穆瑾臻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那正牌伊尔根觉罗瑾臻大小姐现如今怕是早就逃到了边疆和她的家人团聚了吧!留下她这个冒牌货给她当替死鬼,正牌瑾臻就是一辈子不出现也没人会瞧出破绽来,当然前提是她再也回不了现代。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哆嗦,要真让她在这鬼地方待上一辈子,那还不得要了她的命啊!不说别的,光是见天儿地看那些奴才下人们见了主子卑躬屈膝见风使舵的样子就让她背脊发凉汗毛倒立。不说别人,就说辛者库的董姑姑,抓她回来时那股子嚣张劲儿她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那神情,真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填了井才解气呢!可自从十三爷亲自替她解围后,董姑姑竟再没为难过她,不但平日里的粗活重活不叫她干了,就连伺候个茶水端个点心之类的活计也不敢差遣她了,瑾臻自然乐得轻松自在,至于背地里那些人如何嚼她舌根,她权当不知情,倒不是因为怕了他们,实在是不想再横生事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像她这样一个对这群古代人而言来路不明的现代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最好别人都忘了有她这么个人那才叫一个妙呢!
只是,天不遂人愿也许是古往今来无人能够逃脱的宿命吧!
在辛者库学习了近半年的宫廷礼仪与应对进退后,宫女们便要被分配至各房各宫正式当差,一些伶俐机灵点儿的丫头自然会留在宫中伺候上等主子们,若是有幸能成为皇帝身边的丫头,那更是了不得的荣耀。稍微差一些,便会被安置到王爷贝勒府上当差,虽说离紫禁城是远了些,但怎么说也是伺候皇子龙种的,即便那儿不及宫中那般锦衣玉食可也少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横竖倒也算落了个轻松自在。
至于剩下的,不消说,定是那些本就身份微贱的汉人或是获罪的旗人后裔。像瑾臻这般便属后者,在辛者库受训的这段日子以来,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就是留在辛者库服役当妇差吗?
虽说这儿是整座紫禁城内最清苦、最下等的地方,可却也是唯一一处远离勾心斗角、争权谋利的一方净土,暂且不说根本没人会管他们的死活,即便是有人管,也至多不过是那些老宫女和大太监们罢了,说句不中听的,至于上头那些达官显贵、皇子龙孙们就连想拉他们做垫背的都嫌多余,更遑论拿正眼瞧他们了,所以待在这儿,正是合了她不愿惹人注目的意了!
可她的如意算盘还没拨两下,上天跟她开的一个玩笑便将她这把宝贝算盘砸了个稀巴烂!她这个罪臣的女儿非但没有留在辛者库,反而还被派遣到十三阿哥府上当差,她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她收拾完东西正预备跟随十三爷府上派来的管事太监离开,董姑姑却突然窜到她面前笑吟吟地恭喜她终于攀上了高枝,叮咛着她到了十三爷府上切不可再冒失行事,若是今后成了主子切不可忘了和姑姑往日的情分云云。
瑾臻也只是低眉陪笑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把董姑姑家的祖宗请出来挨个问候了个遍,谁还不知道她那点破落心思?不就想着她究竟是靠着什么狐媚手段迷得那十三爷又是解围又是要人的?瞧她那副饿狼般的眼神,真恨不得把她拆了仔细研究一番才安心呢!无聊!
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相缠,瑾臻踩着太监一早摆放好的凳子扶着近旁从人的手上了马车,刚一坐稳,车轮子便轱辘轱辘辗着青石路面扬长而去,只留下董姑姑独自满眼妒恨、愤懑、不甘,甚至还夹杂着些许艳羡与失落的眼神瞪视着逐渐消失在转角处的马车……
收回已然飘远的思绪,瑾臻轻扯嘴角,她悄悄摇了摇头试图将董姑姑那对过分精明的小眼摒弃在外,她立直身子,握紧手中绣着仕女图的小圆蒲扇为端坐在她左侧的女子轻轻扇着风。
但瞧那名女子一身淡紫色绣牡丹旗装,脖间配白色围带,末端同为小朵牡丹缠绕,头顶的旗簪虽只寥寥点缀着几朵兰花却不失典雅端庄,两旁珠翠垂荡,竟是衬得皮肤越发白皙通透。此刻,她正端着茶盏以碗盖轻轻撇开飘浮着的茶叶末子,那优雅自若的神态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让人移不开视线。
如此高贵娴雅的女子再配以这身华贵的行头,她的身份似乎已是昭然若揭,没错!她便是府上的女主人——十三福晋兆佳氏,一个让胤祥独宠了一生的女子!史书记载,在十三爷的妻妾中,他对她几乎到了专宠的地步,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自她进府成为了兆佳氏的贴身侍女以来,她亲眼目睹了十三爷是如何宠溺和疼爱她的,光是看他瞧着福晋时那温柔到几近融化的眼神便已说明了一切,而他们这位温婉贤淑、秀美柔顺的十三福晋也着实配得上胤祥的满腔柔情与爱意,思及此,瑾臻轻扯嘴角微微一笑,仿佛想藉此隐去内心突然窜起的莫名失落。
意识流转间,门厅转角处已然闪进一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十三爷身边的小太监秦顺儿,就见他疾步走到门帘子跟前儿流畅地福地打了个千儿,“给福晋请安,主子吉祥。”
“嗯!起来说话。”温柔绵软的嗓音在这初夏仿若一缕凉爽的清风拂面,让人通体舒畅。这古代的贵族小姐们就是不一样,就连说句话都带着股柔软。
“嗻。”秦顺儿再度欠了欠身后方才起身,“福晋,十三爷身边的从人传了话来,说爷已然回府,说话就到。”
闻言,十三福晋随即将茶碗搁在一旁的方桌上,举起手中的帕子轻按嘴角,“今儿可是早了的,我省得了,你去门外伺候着吧!”遣退了秦顺儿,十三福晋便侧转过身朝着穆瑾臻微笑道,“瑾臻,你去给爷沏杯茶,就拿前儿上午太子爷差人送来的明前茶给爷泡上,那可是你十三爷最爱喝的了。”
“是,奴婢这就去。”瑾臻恭敬地福了福身后退至门外,唤住了正巧往这边走的打杂小太监,“福寿,劳烦你给烧壶水,七成热的便成,一会儿给十三爷沏茶用。”穆瑾臻含笑拜托着,心里则暗自庆幸,没想到自己爱喝茶的嗜好竟在穿越到清朝后派上了大用场,再加上她本身对茶叶也颇有研究,不然光这府上今儿明前茶,明儿九曲红梅的,还不把她给弄晕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明前茶,那是清明节前采摘的嫩芽,这香气滋味是最上品不过的了,如此这般娇贵的嫩叶只能用七成热的水温冲泡,若火候不够,香气自然不能全然散发,可温度过于烫热,不仅会令汤色暗沉,就连茶叶本身的清香也会被破坏,那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金贵主儿?
“瑾臻姐姐,看您说的,不就是烧壶水嘛!您吩咐便是,还说什么拜托,这让小的如何承受得起?小的这就去准备,一会儿给您送过来便是了。”这打杂小厮油嘴滑舌说完这番奉承话后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瑾臻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朝着偏厅慢慢踱去。
在十三阿哥府上,她是嫡福晋的身边人,好歹也算是个大丫头,那些个打杂的小丫头小太监们平日里见了她个个都是低眉顺目惟命是从,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开罪于她一般。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巴结的一天,若是哪天她被调去侧福晋身边伺候,他们还会像现下这般巴巴儿的奉承她吗?
一声轻笑自唇边溢出,说实在的,她倒宁可身边没有那些巴结她的人才好呢!省得她嫌他们烦人又碍于如今的身份不便发作,到时再把她憋出个好歹来,那才叫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瑾臻姐姐,水给您烧好了,按您的吩咐,七成热,您看看合不合规矩?”福寿不知何时已是溜进了偏厅,他将托着茶壶的红漆木托盘搁在桌上,顺手掀开壶盖隔着氤氲的雾气笑呵呵地注视着她。
调整思绪举步朝前,穆瑾臻探手在壶上试了试热气,“嗯!正好!多谢你了福寿。”满眼笑意地回视着福寿,她将壶盖盖上,微微福了福身赶忙道谢,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更何况人家这水烧得那真叫一个既快又准。
“姐姐快别这么客气!能为姐姐办事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分,哪敢再受得您的谢?”见瑾臻弯了腰给他道谢,福寿吓得急忙上前阻拦。在这府上,像他这样的打杂小厮哪里受过这样的礼?这凡是能在主子身边侍奉的,见了他们有哪个拿正眼瞧的?可这新来的瑾臻姑娘倒新鲜,平日里见了他们不但以礼相待,难得让他们帮忙办个事也是如此这般客气,这让他对这瑾臻姑娘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见福寿这般受宠若惊,穆瑾臻扑哧一声喷笑出来,“行了行了,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平日里互相帮忙自是少不了的,你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瑾臻姐姐不拿我们这些小厮当外人,这真是小的们的福分哪!打今儿起,您要是有个什么难处您就言语一声,只要小的能帮上忙的一定拼尽全力,绝不含糊!”如同宣誓一般的话语一说完,福寿给瑾臻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后便退了出去,瞧他那股子机灵劲儿,当小厮还真委屈他了。
瑾臻的嘴角持续着上扬的弧度,有的时候,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可爱和单纯啊!含笑间,她已转身取出一只青花瓷茶碗把翠绿的嫩叶拨了适量至碗底,随即将壶中七成热的水缓缓注入碗内,受了热的叶片纷纷浮至水面,茶汤色泽碧绿通透,缓缓地,有一股子茶叶嫩芽特有的清香顺着宽大的碗口袅袅升起,缭绕了满室的清香。
瑾臻闭上双眸贪婪地深吸了口气,任由四溢的茶香浸透着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