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能看到坊里之间不光是屋舍正常营业,连一些街头巷口都摆有地摊,摊主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所售事物多是五彩线编制的花绳,有的还穿了兽牙,看样子像极了挂坠。
唐土境内,特别是乡村市集也会有这种混市的现象,是以两位新唐小郎并没有过分惊讶。
路过地摊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引来街道两旁的妇人们热络招呼。她们的想法很简单,看几人衣着光鲜,必然是富贵人家的子侄带着心仪女子出门逛街。
一名四五十岁的妇人觑见商机,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虽然渤海国所用的书面语是汉字,但普通百姓的官话里掺了靺鞨族口音,若非土生土长的渤海人很难听全听懂。
高虎见他们一脸疑惑,偷偷摸摸笑够了才与妇人道:“我这两位伙伴是新唐人,您语速慢些他们就听得懂了。”
那妇人忙不迭点头,慢吞吞道:“再过几天就是端午了,小伙子买两条五色绳,赠予姑娘驱毒辟邪呀。”
正巧这时有一对年轻夫妻在前边的摊子挑选花绳,付了钱后二人走到无人处,男子低头解开女子发辫,重新为她缠上新买的五色花绳。
看那娘子一脸娇羞,李吴一和斛酒立刻明白过来那妇人估计是看他们与身后女眷走在一起,误会了几人的关系。
跟在后面的乌灵儿与杨笙见他们驻足不前,不约而同看了前面几人一眼,至于眼中有谁,只有她们自己清楚了。
高虎解释道:“我们渤海没有唐土那么讲究,即便是未婚男女也能互赠礼物,不过嘛,同性之间互赠是寓意驱邪长寿。男女之间的话,这长命缕就该改叫合欢缕了。”
李吴一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妇人的竹筐,半晌他拍了拍斛酒道:“你有钱吗?”
斛酒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一脸戒备道:“一个子都没有!”别说他真的没带,就是有也不借。平日里他与渤海主仆套近乎,得知李吴一问他们借了两百贯至今未还,把钱借给他相当于打水漂。
何况他还能不知道李吴一在打什么算盘?他肯定是想从渤海带点东西回去讨得姑娘欢心,自己岂会傻到掏钱让他借花献佛。
他转了转眼珠子道:“你不是从姑娘处得了一袋金银钗环嘛,既然到了坊市,随便找个质库典当不就行了?”平日里李吴一可宝贝这些东西了,他倒要看看李小郎到底是真痴情还是假正经。
只是李吴一是镇疆王手下出来的,最是擅长不按常理出牌。斛酒一番话,反而点醒了梦中人。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姑娘之所以会为他准备细软,就是不想他在异国寄人篱下。
毕竟来渤海之前,他没想过温饱之外的问题。而事实证明,跟着渤海主仆的确管了饭,却耐不住人还会有其他欲念。这样一想,觉得姑娘更加秀外慧中了。
李吴一转头问高虎:“你知道哪里有质库吗,我去换些银钱。”来都来了总得带点什么回去,吃的肯定存不住,那就带点不易腐坏的。
后边的杨笙突然举手,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怯怯缩回手,尽量用浅显易懂的手势表达自己的想法。
李吴一看懂了,挣脱开高虎斛酒走到她身边:“你带路。”
杨笙点点头,松开乌灵儿领着李吴一走了。
高虎用肩膀撞了撞乌灵儿道:“哎,这丫头在和你抢李小郎呢。”
乌灵儿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嘴碎了。”说完蹲到了卖花绳的妇人面前,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皱眉。
她也没那么喜欢李吴一,单纯觉得他模样俊朗,看着眼馋而已。只是杨笙这个人出现的太突兀了,她又说自己姓杨,又不肯告诉她们家住何处,她都不想家的吗?还是说她早已无家可归了?
拐过一条横街,又步行一刻钟,二人在一家质库前停下。这边的人流量明显没有坊市主干道那边密集。
想来是坊市刚恢复运转不久,人们都忙着生产,或是急着脱手手头存货,如今世道质库典当行能开起来就算不错了。
李吴一抬脚要进去,又想起坊市鱼龙混杂,杨笙留在外面不安全:“要不你也来,外面人多不安全。”
小姑娘只觉心都要酥了,但转念一想他之所以会跑来典当银钱,是为了给心上人买五色缕吧。这样一想她又兴趣缺缺,打手势自己在外面就好。
李吴一也不勉强,撩了门帘入内。
到了里边,半人高的柜台前站着个须发半百的老者。
见门帘掀起投入了一线阳光,老人抬头换上了一张笑脸:“客人是来典当的吗?”
听掌柜操着一口流利的唐土官话。李吴一莫名放松下来,他走到柜台前摸出金手镯:“掌柜您看看,这个能换多少银钱。”
那老掌柜接过,许是有些眼花,把手镯拿远了才仔细端详起来。
李吴一转头打量铺内陈设,突然看到柜台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奇怪的字画。莫名觉得上边所绘的线条有些熟悉。
而那掌柜突然脸色大变,他抬眼看李吴一,阴恻恻道:“敢问郎君,此物从何而来?”
李吴一回过神道:“不敢隐瞒,是在下友人所赠。”说完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善,皱眉道:“能典当多少?”这人不会是想狮子大开口吧。
老掌柜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拍了拍手掌,正门对着的隔帘后立刻冲出来三四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扑上就要拿李吴一。
李吴一有伤在身躲避不及,被他们按倒在地,被四座肉山压在地上,只觉心肝脾肺肾都要被压出来了,他不由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嘛?”
老掌柜反嗤道:“还贼喊捉贼。”说着转过柜台走到外边。
李吴一要开口,瞥见门帘动了动,目测老贼与门口的距离,他怕老头会对杨笙不利,大喊道:“杨笙别进来!快跑!”
外边的小丫头掀门帘的手一缩,想也不想撒腿就跑。
老掌柜没去管他的同伙,而是蹲到他面前,指着手镯内壁道:“这里刻着字,不巧,正是鄙人所刻。”
李吴一当然知道有刻字:“你刻的与此物乃我友人所赠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刻了字就不能送人?又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偷的!”
老掌柜还真的被他问住了,他疑惑道:“照你这么说,真的是主人家赠予你的?”手镯这么私密的东西能随便送人吗?是他远离故土多年,国内风向骤变,还是?
这样想着他伸手掐住李吴一的腮帮不住打量。
李吴一被捏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若是偷的我早拿黑市销赃了,何必大费周章拿到正规质库典当。”
老掌柜惊疑不定松了手,“你们起来。”四个大汉得令起身,还不忘把李吴一拽起来。
大汉们面面相觑,看张阿翁的模样,想必是误会一场,于是他们赔了笑脸道:“小郎君对不住了,我们张阿翁老眼昏花,认错了东西也说不定。”
他们这么一说,李吴一就是有心要找这老头的麻烦也不好意思开口了。但无端被人欺负了总归是不爽的,便摆着一张臭脸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阿翁挑挑眉,也没把伙计们埋汰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他举起手镯道:“你还押不押了?”
李吴一揉着伤处,听他语气满是倨傲,气得一把从他手中抢回了金镯:“不押了!”有钱了不起啊,狗眼看人低!
说着转身要走,才刚到门口,门帘突然被掀起,外面的人慌慌张张冲进来,登时与李吴一撞了个满怀。
李吴一定睛一看发现是个须发斑白瘦老头,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老头惊魂未定的抚了抚心口,站稳后朝李吴一拱了拱手,“吓死小老儿了,多谢小郎出手相救。”
李吴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绕过他出门去了。
老头这才想起正事,赶紧抓住神游物外的张阿翁:“纤手啊我刚得来的消息,镇疆王被押入大理寺狱了,咱们的机会来了!”
还未走远的李吴一错愕回头,有那么一瞬间心中不知滋味,但随即他想到自己的遭遇,只觉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