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列当今拥有爵位的王爷,一共就四位,镇疆王李天戟自是不用多说。
其他三位,一为驻扎东沿海的东煦军主帅安东王刘祁同,二为广南地界南秀军主帅远江王萧肃方,三为剑南道镇西军主帅镇西王钱裕坤。
这几位无一例外,皆是镇守驻地的主帅。除年末述职、开年大朝会可递奏表入京以外,其余时候不得轻易离开封地。
是以除了本来就在长安的镇疆王,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个称呼?
只是她有一事不明,既然姨母的计划失败了,镇疆王应该顺利启程回转甘州了才对。为什么他非但没走,还到大理寺狱里来了。
而且刚刚顾狱长说什么来着,王爷有爵位在身无需上镣铐。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王爷并非大唐监狱一日游,而是到大理寺狱里长住来了。
还不待她想明白,顾狱长已经领了镇疆王入内。
顾元在前低头哈腰,本想说些套近乎的话,但转念一想大理寺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又不是坊市旅舍,也就打消了介绍的念头。
镇疆王神色平静,直到走到两排牢房中部,看见趴在铺位上半死不活的穆芸筝。这一排的牢房以她这间为中心,右边锁着樊擎,左边则是空的。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左边那间,“这间有人住吗?”
“没有,没有。”顾狱长忙给他打开了牢门,只要陛下没有下诏削去他的爵位,他就还是亲王,自然是想住哪就住哪。
镇疆王轻声道了谢,弯腰钻进了牢房。
穆芸筝转过脸,看到一双沾有黄土的皁靴。
镇疆王也没急着跟她打招呼,而是在牢房里转了一圈,等顾狱长离开了才走到与穆芸筝相邻的栅栏边。
他蹲下来打量穆芸筝,戏谑道:“这才两天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穆芸筝内心翻了个白眼,“您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镇疆王摸了摸颈上纱布,眼中带着笑意:“你姨母啃的。”
怎么没一口咬死他,“您怎么到大理寺狱里来了?”虽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只要他不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谁能制裁他?
镇疆王道:“我也学你姨母,来这里体验一番。”
穆芸筝皱眉道:“王爷,这不好笑。”
大理寺狱的遭遇可以说是宋转云一生噩梦的开始,如果不是他们兄弟二人,姨母还是那个骄傲的议政女官,际遇不同,也会有另一番人生面貌。他不思悔过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开这种玩笑。
镇疆王收起脸上的轻浮,眉目冷峻:“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不光是你,连春尘他们都比我知道得早,就我被蒙在鼓里?”
穆芸筝呼吸一窒,不自然的抿嘴。什么人嘛,都这个时候了还套自己的话。
有时候沉默即是默认,镇疆王看了她一眼,似乎两天不见又清减了些:“你们俩对自己怎么都这么狠呢。”
穆芸筝眼眶发热,“我所受的苦难都是外伤,总有痊愈的一天。”可姨母不同,从她被拉下马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镇疆王一脸阴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若有一丝隐瞒,我让你们尝尝满盘皆输的滋味。”
穆芸筝闻言眼睛一亮,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姨母还有翻盘的机会?
但隔壁还关着一个樊擎,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讲。
镇疆王看出她的顾虑,把手伸到她面前,示意写手上。
于是穆芸筝把除了有关李吴一的事一一梳理,简化成精要文字写在他手上。
镇疆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表情越见凝重。直到穆芸筝写完抬头,才发现王爷除了颈上的伤,眼角嘴角还有乌青,这是和谁干架了?
镇疆王见她盯着自己,皮笑肉不笑道:“不用猜了,我把李澄心给打了。”
穆芸筝:……
虽然圣人是渣夫、渣爹。但怎么突然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呢?而且看王爷这表情,怕是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了吧。
甘露殿内,七八名太医署署官围着中心的圣人,他赭黄的袍子上从领口到下摆,斑斑驳驳皆是血迹。
他们从来不知道耳后指甲盖长短的伤口,竟然能造成这样大量的出血,就现在还没有完全止住,直把太医署众人急得满头虚汗。
流了太多血,李天钺也有点头昏脑涨,他对项禾道:“让太子进来。”李天戟下手太狠了,他得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把监国重担交给太子。
项禾领命前去传召。
到外头,只见太子着一身紫袍,被东宫从属官围在中间。
今日常朝散了以后他就回了东宫,并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听吏部尚书他们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才渐渐明悉。
原来早晨镇疆王参加常朝向圣人辞别,但不知为何,陛下突然兴起,要让胞弟去检验一番皇城禁衙守卫的身手,之后领着文武百官前往皇城卫所。
可能是见禁卫们骁勇无匹,圣人手痒,就拉着镇疆王与他比划。
起先镇疆王还有所保留,但眼见陛下攻势越发迅猛,几番缠斗下来二人扭打在一处。而变故发生之时,文武百官都在卫署衙里观战,若非他们拼死拉开陛下与王爷,怕是要另立天子了。
李瀚跟随项禾入内,看着宫人们手里铜盆乘着血水,心里没由来一阵慌乱。陛下再怎么老当益壮,终究只是凡人,一个人如果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虽说他已经是太子了,陛下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即便刘妃能够生下皇子,呱呱落地的婴儿如何与自己抗衡。是以他并不希望陛下宾天,毕竟他还没有强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阿爷也有很多政治手段没有教给自己。
到了内殿他看向榻前的父亲,见他衣袍染血,两鬓斑白,脸上的皮肤不如年轻时候那般紧致,突然鼻头一酸。
李天钺把他招到近前,摸着他的头,一旁的项禾呈上了皇帝行宝:“传朕口谕,朕养伤期间,命太子监国,诸卿辅佐太子处理朝政,切勿怠慢敷衍。”
项禾领了命,转过身用袖子按了按眼角,王爷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啊。
血总算是止住了,太医丞为陛下包好伤口,提了药箱与宫人们退下。
没有了外人,李天钺道:“瀚儿,提防你的嫡母,她不是个善茬。另外我还有件事要交给你,传信誉安侯,等固北军狼骑营归国,让他联系暗线,除掉一个叫李吴一的小子,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李瀚一一应是,他心疼道:“阿爷,您快躺下休息。”说着站起身解开他染血的外袍,一边解一边抹眼泪。
这副样子落在圣人眼里,心肠也难得柔软了,“男子汉大丈夫,当流血不流泪。”
李瀚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背把人放平,“您好生将养,瀚儿等着交还监国职权。”
李天钺笑了笑,终是感觉到一阵晕眩,慢慢睡了过去。
等他呼吸平稳,李瀚握了握手中的皇帝行宝。他行到外殿,将一众内侍唤到近前吩咐道:“陛下养伤期间尔等需得恪尽职守,若敢散漫,夷族!”
登时哗啦啦跪倒一片,“小人谨遵殿下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