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真是时刻充满了惊喜。当然受惊的是穆芸筝,狂喜的却是赵充仪。
可怜穆大夫前世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穿越以来也没有仗着自己手握金手指而违法乱纪。向来是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曾想一朝错信,落得个屁股开花,打入天牢的下场。
她借着月光打量周遭环境,只见一丈长宽的牢房用简易栅栏隔断,一人一间还有个铺位,但过于透明化,毫无隐私可言。
到底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大理寺狱,没有想象中那么脏乱差。只不过就算打扫得再勤快,也不可避免充斥着各种恶心的味道。这对于一个嗅觉灵敏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已经入夏,气候转热,否则在这样三面透风的地方睡觉,非冻出个好歹不可。
穆芸筝见此情景,莫名想起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童年时光。
突然的,她开始排斥厌倦这样的生活,比起朝不保夕随时都有掉脑袋的日子,真是无比怀念前世有家用电器、数码产品、还有互联网的时代。
如果还生活在现代社会,只要不碰上反社会分子,她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但怎样才能回去呢?死吗?不行,她还没有助姨母脱离苦海;还没报答姥爷的养育之恩,如果就这么死在了宫里,本来就有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的姥爷该有多伤心难过啊。
思及此,穆芸筝打起了一些精神,果然月色使人愁思,古人诚不欺我。
听她哼哼唧唧了一晚上,隔壁牢房关着的大叔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自打她进来以后就没闭过嘴,不是喊疼就是唉声叹气,还伤春悲秋念两首小诗,什么‘南归路极天连海,惟有相思明月同’。①
起先他觉得这丫头长得还算养眼,就问她是不是和心上人天各一方了,她说不是。不是就不是吧,这个年纪还不准人家扭捏害臊了吗。
没过一个时辰,又开始念‘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②
隔壁的大叔觉得有被冒犯到,他这个年纪若非受到牵连,本该娶一房美娇娘,在家和和美美吃小酒来着。谁曾想临到升迁,居然阴沟里翻船。
穆芸筝丝毫没有戳人伤疤的觉悟,“我也不想,但是疼啊!”
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挨过这样的打,被姥爷罚的最重的一次也不过是在宋氏祠堂里跪了一天。但当时她是囫囵个进去的,与现下的情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能有多疼,我进来的时候,鞭子刑杖夹棍轮着来五六天都不带喊得,就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女郎喜欢哭爹喊娘。”
穆芸筝觉得他是在吹牛,而且她也没有哭爹喊娘啊,不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背诵诗文吗。
听到新晋狱友如此排挤自己,穆大夫委屈得不要不要的。如果能够选择,她也不想出现在这里。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也存着几分赌气心理,她把几本医书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后来实在气力不济,就慢慢睡着了。
隔壁狱友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见她一动不动趴着似是入眠了,总算耳根清净能睡个好觉了。
只不过凌晨时分,穆芸筝又开始絮叨个没完。
狱友实在忍无可忍,他气呼呼站起身,脱下一只草履,透过栅栏狠狠朝她砸去。
草履飞起来力道不小,落在小丫头脑门上“啪”一声脆响,通过从透气孔照进来的月光,能清楚看到对方皱了皱眉,洁白如玉地额头以可见速度迅速红肿。
狱友大叔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忙做贼心虚缩回到铺位上躺下。
辗转反侧了许久,终是忍受不了良心谴责,他回到栅栏边道:“哎,丫头。”
没反应。
狱友再接再厉:“对不住啊,我真不是有意的。”
还是没反应。仔细听还难以分辨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想起来这孩子是被人抬进来的。
大理寺狱关押的犯人除了他都是些犯事高官,有的是沾了贪墨案子,有的是得罪了顶头上司遭到弹劾,很少有受了极刑再送进来的。
毕竟大理寺主审重案犯人,只要没有犯下滔天罪行,平常的县狱、京兆狱就够他们待的。说白了就是你小偷小摸,或者杀人越货,还没那个资格入大理寺狱。
所以突然关进来一个小丫头,的确令人匪夷所思。看着装应是禁宫中人,又如此孱弱,挨了重刑,不死也去半条命。
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但既然刚刚入狱,必然还有转圜余地。
狱友看她满头虚汗,连月光都遮不住面色潮红,越看越像起热,他赶紧跑到牢房外围,高声喊道:“有人吗!快来人呐,要死人了啊!”
狭长的狱道尽头传来一声怒喝:“死了就死了,进了大理寺狱还想活着出去,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虽然嘴上很凶,但还是提了灯笼往这边来。
狱友看到来人,喊道:“顾狱长,快来看看。今天刚进来的小丫头似乎不太好。”
顾元听他提到穆芸筝,原本惺忪的睡眼登时睁得溜圆:“樊擎,你看着她,我这就去喊人。”说罢提了灯笼赶紧往外跑。
这丫头可是寺丞亲自交到他手上的,他还探过口风,听说是立政殿的人,陛下亲口交代不得有任何闪失。若自己管辖期间人没了,他就是有九族也不够陛下夷的啊。
不多时一群衣衫凌乱的太医丞领着六七名上了年纪的宫人浩浩荡荡入内,直奔关押了穆芸筝的牢房。
顾及到穆芸筝伤在腰臀处,就连医丞都不能太过亲近姑娘。
宫人们只得站成四角,扯了布将人挡住。
如此一来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顾狱长在外头张望,急得直打转。樊擎被他转的眼花:“顾狱长啊,樊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狱长停下,眉头一皱:“什么话?”
“您现在这副模样,像极了等待婆娘生孩子的老父亲啊。”樊擎打趣道。
顾狱长:……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冷笑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樊擎见好就收,“我都被关几个月了,哪能知道宫中的人物。”
顾狱长也是个八卦的人,这能从他不在意犯人开自己玩笑就可见一斑。
他凑到樊擎身边道:“来时路上我打探到她可是立政殿的红人,还听说陛下最近老往立政殿跑,你想皇后都快五十的人了,哪里有这位年轻貌美。
肯定是陛下想要将她收入后宫,皇后嫉妒,才会把人打成这样。陛下不能落皇后的面子,就把她送到咱们狱里看管,还特地交代了不得有任何闪失。摆明了这位日后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
要不然大理寺狱向来只收押朝廷要犯的地方,能突然塞进来一小丫头?”
樊擎听他说起立政殿,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阴森可怖。
顾狱长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罪名入的狱,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听老哥一句劝,若是能成为这位跟前的红人,没准你生天有望啊?”
樊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隔壁牢房的眼神越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