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清气朗,穆芸筝带着调制好的膏药前往永巷看望长宁公主。
公主受伤以来,都是她在换药诊治,天家的贵女不认生,才相处两天就和她熟稔起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自打在立政殿待了一下午后,长宁突然变得很粘皇后。有时还会坐在圣人怀里乘坐步辇,一起跟来立政殿看望嫡母。
旁人以为小丫头受了伤,圣人惯着她。但她的一举一动可逃不过穆芸筝的火眼金睛。
这小丫头分明是个颜控,只要一见到姨母,就两眼放光,跟见着偶像一样。
不过姨母这容貌的确极具迷惑性,哪怕年近半百,脸上也有了一些细纹,但胜在肤色莹白,眉目精致,气度高绝宛若静夜盛开的婆娑优昙,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也正是因为李吴一继承了姨母这种气质,她才能将两个人重合到一起,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穆芸筝突然很好奇,如果有一天长宁见到了李吴一,是不是也会这样粘着他?
不过来的不巧,正好赶上了午膳时候。长宁本在用膳,一听立政殿的春杏宫人来了,赶紧撇下最爱吃的樱桃毕罗出门迎接穆芸筝。
为了方便换药,她这几天一直散着头发,小丫头才七岁,但身高已经不俗,穆大夫目测了一下,估计有个三尺半了。赵充仪本人娇小玲珑的,也才到自己耳朵,看来圣人一家的基因还是很强大的。
穆芸筝向她福身道:“小人见过公主。”
长宁赶紧拉着她进门,热络招呼道:“春杏内人吃膳食了吗,阿娘今日特让司膳宫人做了樱桃毕罗,你也吃一个吧。”说话间坐回到了自己的食案前,小大人般给穆芸筝布菜,挑了只干净的碗碟,夹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樱桃毕罗放置其上。
做完这些后长宁眨巴着眼睛盯着穆芸筝,十分期待的模样。
穆芸筝看了眼旁边一脸无奈的赵充仪,她道:“公主淘气,你就吃吧。”
穆芸筝只好答应,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捻起饆饠①送到嘴边,刚咬一口,感受软糯面皮包裹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上跳跃,忽然鼻头一酸。
元月时候姥爷大晚上闹着要吃樱桃毕罗,现在初夏樱桃也熟了,前院的厨娘们应该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了吧。
长宁见她咬了一口就不再动了,表情还有些落寞,她也不懂大人们为何多愁善感,只以为是味道不好,便怯怯问:“是不好吃吗?”
穆芸筝回过神来,三两口把一枚小小的毕罗糕塞进嘴里,她吸了吸鼻子道:“回公主的话,很好吃,小人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一旁的赵充仪道:“平常只有皇后与四妃能分到赏赐的樱桃,长宁这还是托了受伤的福呢。”
穆芸筝闻言不由打了个哆嗦,自从听了姨母的分析以后,她就觉得赵充仪说的话,每个字都透露着心机。她也不想多留,忙从袖带里掏出膏药交给她们,便拜谢告辞出门去了。
只不过刚出门,就被屋外庭院里一道茜红色的小小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这宫中不是没有孩子,一些犯事罪臣之女会被抄没户籍沦为奴婢,有的运气好能被收容进掖庭局充作宫奴。
但宫人所着的宫装颜色多是牙白与绛红两色,这种茜色的宫装可与一般规制有些差别。
而且这小孩的背影肉实,但身为外科大夫的穆芸筝如何看不出来她是真胖,而非婴儿肥。
回想了下姑姑说的,圣人一共七个女儿,前头五个都已出阁下嫁,唯独剩下两个小的,幺女她见过好几回了,排行老六的安宇公主却是从未谋面。
两位嫔妾的屋宇又相邻,这小孩至多七八岁的样子,想必她就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安宇公主李妍了。
不得不说圣人给公主的赐的封号真不是一般的大气,长宁可解读为长治久宁,安宇则更厉害了,安定寰宇。
穆芸筝暗自冷笑,看来除了姨母的孩子,其他妃嫔所出,他每一个都宝贝得紧。
穆芸筝本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但在庭院里玩耍的李妍又不瞎。
她转过身,手里捏着一跟树枝,见廊檐下的大胆宫人对自己视而不见,公主脾气上来尖声道:“大胆,你是哪位嫔妾的侍从,遇公主不见礼,怎这般不晓规矩。”
被抓包了穆芸筝只得顿住脚步,她回过身对李妍福身道:“小人受皇后差遣,前来谒见赵充仪,因娘子交代快去快回,这才会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李妍听她说起皇后,眼珠子一转道:“你,侧过脸来。”她依稀记得母亲说过,这几日一直有一位脸上带疤的宫人来给李玥看伤,难道就是眼前之人。
穆大夫深知自己的躯壳容貌姣好,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的意图。真是不得了,才这么大点的丫头就已经知道攻人之短,诛心为上。
看来梁充容也不是胸大无脑一无是处吗,至少安宇公主受她影响,已然懂得如何运用职权身份欺压弱者了。
也幸亏她心态良好,不至于为了容貌伤春悲秋,便听话地转过了自己的右脸。
说来也奇怪,打从这太极宫里的人知道立政殿有位脸上带疤的宫人以后,除却知道内情的甘露殿、延嘉殿两宫宫人,遇到自己的每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关注她脸上的疤。
难道大家伙从小到大都没点磕碰的吗?
这让研制祛疤膏药的穆大夫很是惶恐,倘若大家都不需要养颜美容,那投入大量的精力研究出来岂不是有价无市?
李妍见她态度如此乖顺,反而显得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时廊檐尽头拐过来一名体态丰腴的少妇,李妍忙提起裙摆撒开丫子向她跑去,“阿娘!”
梁充容猝不及防被炮弹般的女儿撞了个满怀,差点摔倒:“哎呦我的小公主哎,你能不能有点公主的样子?”话语虽是责备,但语气宠溺,丝毫不见母女隔阂的样子。
穆芸筝好笑的看着,忙向梁充容福了福身,“小人见过充容。”
穆芸筝入宫的时间不算长,但对于平日里百无聊赖尽打探些宫闱秘事的人来说,她的身份并不难猜。
早在太子大婚的时候,阖宫内命妇去往东宫谒见时,就知道燕溪是顶替了宋家女公子成为了太子妃。
而真正的宋家女公子现今何处呢,自然就是眼前这位‘春杏’宫人了。何况前几天赵秀秀那贱人辱骂她的时候,立政殿的姑姑们满脸愤慨,更加佐证了她的想法。
她也清楚,册封太子妃这么大的事,宋家不可能只手遮天瞒过了所有人。必然是有了圣人的首肯,这件事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既然是陛下的授意,如果她们上赶着挑衅,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梁充容不会傻到去触这位宋家女公子的霉头。
她抚了抚鬓发笑道:“春杏宫人多礼了,怎么有空从中宫过来,是娘子派给你什么差事了吗?”
穆芸筝颔首道:“回充容的话,小人是来送药的,如今完成了娘子的交代,该回立政殿了。”言下之意自然是让她们母女不要挡住自己的去路。
梁充容甜甜一笑:“既然娘子有交代,那快些回去吧。”说话间牵起女儿,还不待穆芸筝行礼,就绕过她回了自己的屋子。
穆芸筝挑了挑眉,快步穿过院落往前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