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帝王眯眼,高深莫测的看向面前蜷缩成一团的小丫头,“原先你的所作所为让皇室颜面扫地,朕只当你是小孩心性。如今无传召私入禁宫,这事还没翻篇,你又得寸进尺与朕讲条件,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人物,还动不得你了吗。”
穆芸筝才不信他会杀了自己,毕竟她虽不是什么簪缨世家的女公子,好歹身有个唐土首富的姥爷。何况还有与皇家的婚约在身,就算圣人再生气,也不会傻到打自己的脸,怎么着也该等到成婚以后再拿捏了她的小命。
也因为知道其中内情,她才敢有恃无恐:“芸筝不敢,只是民女之所以会卷入这场风波,难道不是您与镇疆王害得吗?”
一旁侍候的内侍闻言皆是头皮一紧,纷纷用眼角余光打量圣人。这位孙小姐真不愧是皇后的娘家人,无论是言辞还是行事作风都颇得皇后真传。
只不过陛下虽然纵容殿下,但还没到爱屋及乌的地步吧。
顿时一众内侍无论是真心假意,都等着看陛下如何惩治这位胆大包天的宋家女公子。
李天钺索性放下了奏表朱笔,“可以啊,一张嘴就敢攀咬帝君亲王。你倒是说说,朕与镇疆王怎么害你了?”
穆芸筝吸溜着鼻子道:“芸筝年逾十八仍未婚配,盖因我自幼父母双亡,家祖怜我年少受苦,事事都依着我的性子来。若非镇疆王带了小兵上门求亲,让姥爷骑虎难下,他怎么舍得把我嫁去陇右。而圣人明知宋家与陈家不睦,又为何要将我指给皇子瀚。”
李天钺道:“朕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老泰岳无论把你许配给谁,朕都不会有二话,但唯独镇疆王手下的兵丁不行。”
穆芸筝倒也没料到他会这么简单就承认了,心底里感叹不要脸的同时面上也更加委屈了:“既然不允退婚就好了,何必把我指给二皇子。”
李天钺怒道:“嫁入皇室还委屈你了,满朝文武想求都求不来的事,就你宋家恨不得与皇室撇清关系。”
穆芸筝知道他是连姨母也一起骂进去了,“可宋家的香火怎么办,宋家就我这一条血脉啊。”说着想到了自己与李吴一是三代近亲,别说是成亲,就是谈恋爱她都会有负罪感,于是哭得更凶了。
李天钺见她面目与皇后极其相似,却用这副面貌嘤嘤哭泣,那心里别提多膈应了:“多大点事,你日后与瀚儿多生几个,送老泰岳一个重孙不就得了。”
顿时殿内众人的表情纷纷龟裂,尽管这么一来比断人香火还要狠毒百倍,但轻飘飘一句就能化解了所有难题,真不愧是乱世里磋磨成长过来的陛下。
穆芸筝心底里恨得牙痒痒,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宋家祖祖辈辈积攒的家业,凭什么让李陈两家蚕食吞并:“倘若芸筝不想失去自由呢?”
李天钺冷笑了一声:“自由,即便是你嫁给平民,也要讲究一个三从四德,又能自由得到哪里去。而嫁入皇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数不尽的仆从簇拥,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福气。”
穆芸筝见毫无转圜的余地,也不再装乖卖巧,她跪直了身体抹干净泪水道:“子非鱼,又安知鱼之乐。”
李天钺沉下脸喝道:“放肆!”到底是当了二十几年上位者的人,威吓之下气势尤其骇人。
穆芸筝浑身一紧,不服气道:“难道我说错了吗,陛下从未设身处地考虑过他人的感受,于您而言天家下聘即是恩赐,可您可曾想过以我宋家的门第,何愁吃穿用度。我姥爷耗尽心血壮大的宋家商行,陈家人也配蚕食鲸吞……”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御案方向飞来一本奏表,贴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李天钺满脸怒气道:“二皇子是天家骨血,拐着弯骂他就等于骂朕,真以为朕听不出来吗。”
而穆芸筝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奏表,脑内衍生出了一连串家暴手段。难怪姨母会恨他至此,谁乐意和有暴力倾向的人过日子。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她身为皇后能冒着大不韪与皇帝和离吗并不能,第一个与皇帝离婚的皇后,还有几百年才出生呢。
所以为了不让她重蹈覆辙,深陷禁宫泥潭,无论圣人开出任何条件,她都会无条件答应。
想到这穆芸筝心中大恸,“陛下,我姥爷早年资助先帝攻打梁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身边就我一个亲人,芸筝只想奉养在他老人家膝下,陪他过完最后这几年时光,难道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您都不能满足吗?”
李天钺闻言缓缓压下了心中的火气,“你要怪就怪镇疆王,要不是他目无法纪偷跑出封地前往幽州,根本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
穆芸筝听到这惨白了一张脸:“可陛下芸筝怕啊,十日前陈家人派人暗杀我的事您难道不知道吗,这还没有完婚他们就迫不及待要杀了我泄愤,那等日后二皇子封王前往封地,我还能有命在吗。”
李天钺眉头一簇道:“朕不是已经替你惩治过惠妃了吗,再说了,谁告诉你二皇子日后会去封地。”
闻言殿内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惊,听陛下这意思,难道是要册立太子了?不过想想成人的皇子就他一个,他就是不想当也得当啊。
穆芸筝假装听不懂,膝行到御案前泣道:“陛下求您看在姥爷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的份上,收回成命吧,他都快七十的人了,早年丧妻中年丧女,姨母身为皇后更是幽居深宫,父女俩相隔千里遥遥两望,您再把他外孙儿从身边夺走,他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啊。”
李天钺无动于衷:“赐婚旨意早已昭告天下,若朕此时收回成命,二皇子该如何自处,又将陈家置于何地。”
穆芸筝六神无主的环顾了一圈:“有办法的,倘若未来皇子妃品行不端或仪表有失,肯定没有资格载入皇室玉蝶。”说着目光一凝,视线落在了御案上一柄裁纸的小刀上。
李天钺被她说烦了,刚要抬头说话,却见眼前一花,穆芸筝已经拾起了那把小刀。
正当一殿内侍以为她要行刺君王,吓的赶紧一拥而上,谁知姑娘竟是举起小刀,哆哆嗦嗦却往自己脸上招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来握住了小刀的刀刃。
一殿内侍魂都要吓飞了,纷纷高喊:“陛下!”
但哪怕他速度再快,刀尖还是在姑娘的鬓角划出了一道口子。
得亏甘露殿的内侍都是训练有素的行业佼佼者,项禾立刻把人分成三拨,一拨赶紧出殿请太医令,一拨护住了圣人金贵的爪子,一拨按住了姑娘不再让她有自残的可能。
而姑娘鬓边的口子拉了有一寸长,血水正顺着下颚骨淌落染红了月白衣襟。她靠在宫娥的怀里,目光呆滞的盯着地面,当真是我见犹怜。
李天钺被内侍按着伤口,看她这副样子,无端想到了皇后,终是心软道:“把伤口处理了再把她送回立政殿。”